缘木求鱼02
淡淡沉香缭绕于洞府中, 叫艾吃鱼睡了沉沉一觉。
醒来后看见满目红绸布,便想起和谢元璟那场疯狂的成亲仪式,至今想起, 仍然止不住低低咒骂:“疯子。”
艾吃鱼醒了又不想起来, 便继续躺着。
他想着事情, 手指不知不觉间绞起腰间的流苏。
所以,谢元璟从未放弃过,哪怕修了无情道, 依旧执着地记得,想回到他身边。
但他不甘是一名弟子,不止是弟子,对方要跟自己做结发夫妻。
想必很久以前, 便有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隐忍了百年, 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思及此,艾吃鱼不禁低低又骂了一声逆徒,想着走火入魔怎地没要了逆徒的命,反倒来折腾自己这个师尊。
他心里, 竟没有半分尊卑么?
还顾及自己是他师尊么?
谢元璟在外头搭葡萄架子,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百年前, 师尊便想在洞府门口栽一颗葡萄藤树,说是可摘果实可乘凉,一举多得。
倘若当初没有去太上天宫求道,如今葡萄藤树或许已经茂盛浓密。
听见师尊醒了,他悠悠然放下手中事物, 进洞府里去,
“师尊。”面容清冷的剑修轻声唤道, 那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瞧得出他生了一身逆骨。
艾吃鱼已下过决心,半句话也不与他说,只不过有些事情,心中着实放不下。
想了想,便还是问道:“你的无情道真的修成了么?”
谢元璟略微诧异:“成了,怎了?”
他缓缓走过来,坐在床沿,见艾吃鱼并未露出恐惧之意,便才放松坐下。
“那前几次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无情道毁了。”艾吃鱼状似不在意,可语气里却蕴含着担心。
谢元璟垂眸抿唇不语,架不住艾吃鱼逼问的目光,便说了句:“毁了也无妨,毁了可以修别的。”
话音落,便迎上艾吃鱼怒火滔天的双眸。
那平地而起的盛怒,叫谢元璟心颤不已,他的师尊被他发疯纠缠的那夜都不曾如此生气,如今拿起他放在身边保护师尊的火灵剑,便要向他劈砍过来。
“谢元璟!我该如何说你是好!”艾吃鱼剑到近前,终究下不去手,随即改劈成踹,将这从未让他顺心过的逆徒,踹出几口鲜血来,“当初要修无情道的是你,自损道心的也是你,你何时才能不叫我担心?”
“……”谢元璟不曾用修为护体,让修为精进不少的师尊尽力一踹,心脉险些尽数断了,他倒在地上,不吭一声。
“既然你不要命,那不如我眼下便杀了你。”艾吃鱼的脚用力踩在逆徒的胸口处,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元璟要如何解释,若是可以,他也想当师尊满意的弟子。
艾吃鱼瞪视自己这不成器的逆徒,重现百年前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若你肯将追逐我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你何至于此!”
好好的一个少年天才,如今百年过去,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谢元璟被师尊踩在地上,脸上不仅毫无忏悔之色,眼神还直勾勾地凝视师尊。
“若师尊也心系某人,有私欲,有贪恋,便说不出这种话。”他轻叹,同时咳出两口鲜血来,满嘴腥甜。
艾吃鱼看见他受伤,不忍地停了一下。
他对着徒弟扪心自问,却不敢说出自己毫无私欲,毫无贪恋,如若自己真的毫无私欲,毫无贪恋,便不会从一开始,强硬左右谢元璟的未来。
这个与他平素不相符的作风,正是因为他有私心,他希望谢元璟好,不要被他拖累。
怒气不由自主地消了点。
他根本舍不得打徒弟的。
若自己早些发现,早些断了他的情念,何苦乃尔?
真是孽债!
艾吃鱼生气归生气,但不至于真想要了徒弟的命。
见状便暂且压下火气,把火灵剑往旁边一扔,拿出丹药粗鲁地塞进对方嘴里。
“死了没?”
谢元璟感叹,师尊对谁都和和气气,温柔体贴,唯独对他非打即骂,毫不客气。
但他却求之不得,正因如此,亦证明他是特殊的那一个。
“没,倒也没那么严重。”不想叫师尊担心,谢元璟咽下师尊硬塞过来的一把丹药,便坐起来解释,“只是险些走火入魔,若是真正走火入魔,我已爆体而亡了。”
只是这无情道,他的确不想再修,师尊生气也是应该的。
艾吃鱼闻言,略微放心些,眉头却并未舒展:“你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谢元璟想了想,低声:“前几次境界不稳,皆是想到师尊厌恶我……”
“我何时厌恶你?”艾吃鱼要气笑了。
谢元璟只觉对方明知故问:“重逢后三番几次,我都听到了。”因此他不受控制,难以自抑地陷入魔怔。
艾吃鱼不记得有这回事,明明重逢后,是谢元璟不给他好脸色瞧。
不仅如此,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刺他!
三番几次下来,艾吃鱼便觉得谢元璟对自己怨气深重,还记恨当初自己硬把他逼到太上天宫修炼之事。
“自从知晓我的心意,你不是一直都想远离我?”谢元璟抚了抚胸口,难堪地闭眸回忆道,“若非如此,你怎会撕毁约定,未等我结金丹,便将我赶走。”
的确……如此。
但艾吃鱼绝非厌恶这份感情,他当时想的分明是,时机不对,眼下一切都没有逆徒成道重要。
那情愫,自然也要让道。
但他不会说的,心中气还未消。
师徒刚才那两句对话,似乎叫谢元璟燃起了希望,他盯着艾吃鱼问:“师尊,你可曾想过要回应?”
艾吃鱼自然是扭过脸,随他发疯去。
谢元璟早有预料,便帮他说了:“师尊没有想过回应,只想过赶我走,叫我去修大道,顺便改了痴心。”
岂知改不掉,把自个折磨疯了也改不掉,他试过。
但那些过往,不说出来给师尊添堵也罢。
“那你……那你也不能……”艾吃鱼颤抖着唇瞪眼,他嘴唇边还残留着谢元璟这个逆徒的咬痕,对方就跟疯了一样,破罐子破摔。
“我做的我认,师尊眼下想杀了我也是我自找的。”谢元璟果真是疯了,眼中竟然隐隐含着期待,期待师尊要他的命,他注视着艾吃鱼的眼睛,说道,“但我只想问师尊一句,师尊心里真的没有我么?”
假如没有,何必只是抽徒弟耳光。照着他心窝捅上一剑岂不更好,他不躲也不闪,求之不得。
艾吃鱼不欲跟逆徒讨论这个问题:“谢元璟,我警告你,你若还敢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定不饶了你。”
谢元璟:“我们成了亲。”
艾吃鱼怒道:“那不算。”
谢元璟:“你喝了我的心头血。”
艾吃鱼暴起要去打他:“是你强迫喂我喝的。”
“也圆过房。”
“你住嘴!”
谢元璟一厢情愿道:“总之师尊要对我负责,不可始乱终弃,不可再一次丢下我。”
“……”说起那次将谢元璟踹到半死,丢到太上天宫修炼,艾吃鱼始终是内疚的。
他心中是有谢元璟,否则也不会一碰到谢元璟的
事情便乱了阵脚,心里着急得很,完全不像对待自己的事情那样随遇而安。
只不过艾吃鱼始终认为,师徒情分怎能转到那上头去,这成何体统?
没有这样的。
艾吃鱼幽幽地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做出这事,太有违常伦,说出去要遭人耻笑。
谢元璟名声在外,若这种关系传开了,叫别人怎么看他?
背后还系着太上天宫的清誉!
艾吃鱼自认为欠扶摇子前辈的恩情已经够多,尚且一分还未还,之前画的大饼也只是敷衍,他上哪儿去搞小猫崽?
“师尊,你在想些什么?”谢元璟问。
“生小猫崽。”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
他在这里倾诉,日日夜夜想师尊想得发疯,师尊却在想生小猫崽。
很好。
“你可别发疯。”艾吃鱼对上逆徒黑沉沉的眼眸,好心解释,“我之前答应过扶摇子前辈,若肯收你为徒,将来有小猫崽便分他一只。”
艾吃鱼异想天开道:“你说……若是我随便去找一只给他,他能知道不是我的吗?”
原来如此,谢元璟讶然,真不曾想,原来师尊是用这种办法说服的扶摇子,叫他难以置信。
谢元璟实话道:“别人骗师尊你倒容易,你想骗扶摇子,还是罢了。”再者,师尊的品相难得一见,想找一只相似的也不容易。
不过谢元璟不解:“此事随缘即可,又没有说一定要兑现,师尊何故苦恼?”
艾吃鱼:“我想将你从太上天宫换出来。”
事已至此,自然是速速与太上天宫斩断关系,以免连累人家宗门清誉受损。
默然想了想,谢元璟便懂了师尊的意思,随即他整个人怔住,心中涌起一缕缕不可名状的酸胀感,紧接着又变成钝痛,若有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抓住了他的心脏,好似用力地握碎。
“师尊。”谢元璟向艾吃鱼靠去,似乎想抱一下艾吃鱼,以慰藉师徒间分离百年之苦。
“滚滚滚。”艾吃鱼不吃谢元璟这套,“别扒拉我,我还生气。”
谢元璟被推到一边,过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同心结,在指尖摩挲。
“师尊,你最后没有毁掉真的同心结,又将它挂到我腰上,是因为你心软,不想毁了我的念想,还是你根本不曾想过要毁了它?”
艾吃鱼没有理会,甚至还用一只手捂住了靠近谢元璟那边的耳朵。
谢元璟自顾道:“当时你一心只想让我成才,并不想去考虑这些,如今诸事已了,你也依然不想留我在身边么?”
“要不我们还是去负荆请罪吧。”艾吃鱼素来不是亏欠了别人还心安理得的脾性,与谢元璟发生此种关系,便像是做了坏事,一刻也不能安心。
师尊回避一次两次,谢元璟都不会疑心对方是故意的,三次四次,他便明白了。
谢元璟不再说与感情有关之事,他顺着师尊的话题说道:“我本就是自由人,不必负荆请罪,也不必拿什么去换。师尊,我与扶摇子前辈的约定早已完成,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倒是叫艾吃鱼意外,随后嘀咕了句:“扶摇子前辈怎能这样,两头收好处。”
谢元璟忍不住侧目:“你的好处不是没给。”
艾吃鱼瞪眼,无从辩驳:“那找个时间,宣布你与太上天宫毫无关系,越快越好。”
接着还严肃道:“你不准将我们的事透露出去,否则我这一次走了,你休想再见到我。”
谢元璟倒是想答应他的要求,只可惜事与愿违:“师尊忘了,你当着扶摇子前辈的面给我系过同心结,他知道便代表全宗门都知道。”
届时传出去,也不能全怪他。
“……”艾吃鱼想起这事,揉揉眉心,继而干脆当起了鸵鸟,往榻上一卧,“逆徒,都怪你。”
谢元璟低低应道:“师尊说得对,都怪我,是元璟误了师尊。”
若不是他,师尊应当是要成佛的。
师尊那么厉害。
他慢慢将身子挪过去,脑袋靠近师尊的手臂,手指缠上师尊的袖角,仅此而已,便幸福得无以形容。
艾吃鱼亦缓缓垂眸,视线落在逆徒那险些被自己打毁的半边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
眼下的他,心乱如麻。
虽则表面发了一通火,却知晓自己未尝不是想让徒弟回到身边来,只是未曾想过,竟是如此疯狂的回归。
艾吃鱼扭开滚烫的脸庞,装作没有瞧见对方那儿女情长的暧昧小举动。
没出息透了,谢元璟。
“滚起来打坐调息。”不知过了多久,艾吃鱼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原来被人一直靠着手臂会发麻,而他以前总是这般,把谢元璟当人形座椅。
“好。”谢元璟倒会察言观色,知晓师尊需要时间来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变,起身去了洞府外面打坐。
那天他确实也是被激疯了,眼下成了亲,圆了房,心里头平静不少,他内疚,可并不悔,若非如此,他此生都无法碰触到对方。
哪怕师尊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心里头有自己,亦无妨。
心中平静,打坐调息自然就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