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人怎么能当皇帝呢,至少在厚脸皮上,无人出其右。
陈家案当年审理艰难,主要阻力就来自宫里。最后能借着陈载庆拉下一批陈家人已经是文官们与宫中势力博弈的结果。
现在立场一换,功劳成祸患。
然而当年三堂会审的大佬们早已告老的告老,病逝的病逝,真要追究起来,倒也不怕查。如今真正感到恐惧的,应该是陈家案后越发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陈家人。
陈太妃在后宫听闻今日朝议,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后滴水未进,逼着宫女去把建宏帝请来,扬言他若不来,自己便一头撞死在那含元门前!
建宏帝终究还是来了。
他手中的棋已经下完,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剩下的就看对方在困局里如何挣扎罢了。
陈太妃五十好几的人,因保养得宜,还留存着三十左右的风韵,含泪怒视时,犹如海棠带雨,我见犹怜。可建宏帝当初就是看着她用这副面孔将自己的父亲骗得团团转,警惕犹不及,又怎么会上当?
他看似恭顺,实则无情地说:“姆妈为何伤心?”
陈太妃没有自己的孩子,就为着他私底下的这句“姆妈”,当初义无反顾地投向了最为弱势的建宏帝阵营,可如今,这句“姆妈”落在耳里,像是一记耳光那样让人脸痛!
“你还知道我是姆妈吗?你竟连自己的兄弟、外祖父也不放过!”
建宏帝叹息:“朕放过,是他们不曾改过。”
陈太妃急急地说:“谁说不曾?那次之后,我三申五令不许他们惹是生非,还不时借着赏赐之名,派人前往敲打,他们如今都老实了。”
赏赐之名?建宏帝心中冷笑,这是哪门子的敲打。他不耐烦废话,便道:“姆妈若是不信,不妨再等两日,看看漳河县令怎么说。”
陈太妃失色道:“什么意思?”
建宏帝说:“若都察院与六部沆瀣一气,朕就会眼瞎耳聋,所以他们不能是一路人。陈文驹是你的侄子,但他姓陈。”
陈太妃呆住。
陈文驹是陈家最出色的孩子,四十岁不到就已经是脱胎期高手,比羽林卫指挥使傅轩还高出一个境界。他没有官身,但名下有两间武馆,人手充足,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兵力。
陈太妃留他在身边,既是亲信,也是保镖。
不管陈文驹背地里有没有阳奉阴违,与陈家人勾结欺瞒,陈太妃都不能让他去死。他和陈家人没有了,她在外面的依靠就没了!
她回过神来,急切地说:“你留你外祖父一命,陈家其他人你看着杀几个,我不拦你。但驹儿,你杀了不如收了。他武功高强,比傅轩和楚光都顶用。而且我在宫里,他一定会对你忠心不二。”
建宏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努力在绝境谋划出一片喘息之机的陈太妃,看着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陈太妃似乎到此时才发现宫殿之内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害怕起来。
建宏帝走到她面前,问:“你为何要画《百孝图》?”
陈太妃愣了愣,颤声道:“是,是驹儿提议的,他说可以彰显……”
“彰显陈太妃的地位。”建宏帝喃喃道。
她委屈道:“我本就是太妃,画一副画怎么了?”
“画呢?”
“画上不是有四个死了吗?我嫌不吉利,收起来了,你要看,我去拿。”仿佛怕他反悔,陈太妃匆匆忙忙跑进去,过了会儿,抱着画出来。
《百孝图》凑了九十九位皇亲国戚和勋贵家中未成年的孩子,一起为陈太妃祝寿。
展开后,场面极其壮观。
建宏帝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的画卷,觉得有些不对,正要张口提问……他面前,眼冒凶光,满脸狰狞的陈太妃双手死死握着剪刀,径直冲了过来。
建宏帝身体不动,殿门忽开忽阖,俞双喜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中间,指如鹰爪,夺走剪刀,一脚将人踢飞。
俞双喜说:“杀心蛊。当人产生浓烈的杀意时,它会催化为现实,只能用一次。”
陈太妃吐出一口白沫,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慌乱地爬过来,想抓建宏帝的腿,被俞双喜用脚踢开,趴在地上哭喊:“陛下,我不是想杀你,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我不是想杀你啊,陛下!”
建宏帝对眼前一切充耳不闻,眼睛依旧盯着画,对俞双喜说:“你查查画上的人对不对。我记得永丰伯有个儿子是个大胖子,但这幅画上没有胖子。”
俞双喜道:“是。”
每次听到这清冷简洁的回复,建宏帝都不由怀念起自己的捧哏老伙计张辕来。若不是他的手伸太长,差点坏了自己的计划……
死得可惜了。
尽管建宏帝下令彻查陈家案已透示出陈太妃即将倒台的兆头,但陈太妃自缢的消息传来时,还是令大多数人大吃一惊。
在他们看来,陈家和陈文驹就是陈太妃的左膀右臂,斩掉他们,陈太妃也不过是个年华逝去的先帝嫔妃,念在她对今上拥立有功,建宏帝也不会杀她——这群人精自然不会相信陈太妃会在陈家案还没有彻底定案之前就想不开去自挂东南枝。
他们只能理解为,这是建宏帝给他们的一个信号。
陈家,必须斩草除根!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毕竟他们印象中的天子,本来就只怕不够杀,不怕杀太多。于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查案的速度。
永丰伯府因为府上出了个司狱,上下也十分紧张。
几乎傅希言每次下衙,傅辅都要喊他去问一问情况。陈太妃死后,陈家几乎没有翻身的希望——之所以说“几乎”,是怕这位反复无常的陛下又为着什么奇怪的理由反水,所以,没有希望和退路的陈文驹不可能乖乖在牢里等死。
不仅他这么想,太医院、都察院都这么想。这几日狱卒已开始连续加班,金吾卫也派了人手支援,陈文驹武馆附近更是设下重重布防。
万事俱备,所有人都开始等,等陈文驹出手。
然后他们等到了。
陈文驹的管家一张状纸递到京都府衙,告都察院司狱收受贿赂,却虐待自家主子。
那位被告的倒霉司狱自然是傅希言。
傅希言听闻后,有些期待地问:“如果罪名成立,我是不是不用干了?”
傅辅没好气地说:“是,还能流放幽州!你高兴了吧。”
傅希言暗道:那是你不知道在我前世幽州的发展,真正寸土寸金。
傅辅说:“放心,你和你属下上缴的钱我都已经和陛下报备过了,行贿的是都察院的司务,就算左都御史想怪你越级上报,为了避嫌,也不好开这个口。”
不错。傅希言当时虽然收下了一千两的银票,但转头就和父亲交代了。
傅辅留个心眼,又转头将这笔钱添了点数,以都察院司狱司全体上下的名义交给了皇帝,皇帝没收,但这事已过过明路,自然不怕告的。
果然,第二日,宫中使者就去了京都衙门,之后京都衙门就以诬告之名,打了那管家一顿板子,此事不了了之。
从此镐京城中就有了“陈家旧,傅家新,一代新人胜旧人”的说法。
傅希言听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解地看向淡定的父亲:“这能忍?”
傅辅抬起眼皮,看了眼伏在院子里咬着球玩的白虎:“老虎都能忍,我还有什么不能忍。”
傅希言:“……”
裴元瑾和虞素环在下元节过完没几天,就说要外出办事。
临走前,裴元瑾特意把傅希言拎到小院里,让他学习养虎。
学习养虎!
这是人能说的话吗?听没听过什么叫养虎为患?!
傅希言悲愤地看着他怀里的猫:“为什么不让我养猫?”
伏在地上的白虎似乎也听懂了这句话,小眼神斜斜地瞟过来。
裴元瑾恋恋不舍地摸了两把狸猫,还是忍痛交了出去:“嗯,都养着。”
傅希言摸了摸猫。
……有点好摸。
脚踝突然有点痒,一低头,就看到白虎的尾巴正在他的脚踝边扫来扫去。他看它的时候,它也正抬着眼眸看他。
傅希言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提出建议:“要不这样。他每天几点方便完,自己去屋里待着,我再来院子里帮他收拾干净。到了饭点,我就把肉隔墙丢进来……”
“你要不要摸摸白虎?”裴元瑾接过狸猫,弯腰揉了揉白虎的脑袋。白虎就在他手上蹭啊蹭,露出白白胖胖毛茸茸的身子。
“不想,万一它咬我怎么办,这里又没有狂犬疫苗……”他开始语无伦次。
裴元瑾说:“它咬金刚后期,你就有虎牙了。”
……
傅希言冷眼看着他们的互动,趁白虎不注意,飞快地蹲下身,迅速撸了两把。
白虎瞄了他一眼,怕吓到他,不敢瞄太久,只是尾巴欢快地甩了甩,似乎在说不要停。
后来……也就是现在——
傅希言望着白虎咬球时憨憨的傻样,忍不住想:一会儿给他的虎儿子喂点啥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