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总捕头年事已高,明年就该退了,刑部尚书想挑个年轻人接班,目前就看好两个人。一个是廖商,一个是楼无灾。楼无灾缺资历,所以接手了‘镐京四公子案’,如果这案子破了,机会大增。所以,廖商这边也需要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
傅希言恍然,怪不得廖商在陈文驹这件事上这么积极。
傅辅说:“不过上面急于把陈家案定下来,平息民愤,所以只要不出大差错,这案子跟着陈家案,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傅辅以前待在家里不显山不露水,除了生孩子和打孩子,没发现有其他才艺,出仕后,才慢慢展现出老谋深算的一面。
这次,他又一语中的。
廖商果然上门,果然是问陈文驹的案子。
“陈文驹死亡的时间与傅司狱落水的时间很相近,你难道没有看到其他人吗?”
是的。现在连同廖商在内的刑部所有人都认为案发现场还有一个人。
傅希言乐得他们将注意力转到这个角度,故作深思地想了想,摇头道:“我当时的确觉得六个刺客死得很奇怪,可是一心想着救刘民,就没太注意。”
廖商又问了几句,见始终没有结果,只好起身道:“那就多谢傅司狱了。”
傅希言起身送他,走到门口,廖商突然问:“傅司狱回京第二日,面圣之后就见了楼捕头,莫非对‘镐京四子案’也有所见解?”
傅希言道:“我仰慕楼兄已久,恰好与楼百战有两面之缘,起了结交的心思,让廖捕头见笑了。”
廖商说:“哪里,楼捕头少年英才,我也钦慕万分。”
傅希言想:这不就是相爱相杀?
傅希言在家中休养两日才回都察院销假,见到的同僚一边说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边让他去见左都御史。
史维良还没下朝,他在门口等了会儿,右佥都御史经过,对他笑了笑。
傅希言:“……”
这一笑,可真是千言万语在心头啊。
过了会儿,史维良回来了,见他站在门口,道:“随我进来。”
“在家休息得如何?”史维良表现得很亲切。
傅希言恳切地道:“人在家中,心还留在院里。”
史维良点头:“有心了,不过司狱司你就不要去了。”
来之前傅辅就说了,这次陈文驹出逃,他表现出众,都察院可能要有所表示,傅希言心下已有准备,却还是装出惊讶道:“大人,这是为什么?”
史维良说:“原来的京都巡检使年中告老还乡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现在想想,就是等你立这一功啊。”
傅希言谦虚道:“陈文驹并非属下所杀,不敢领功。”
史维良说:“可你追上去了。整个镐京城,包括金吾卫,只有你一人追上了陈文驹,仅凭这一点就够了。谁杀的,不重要。”
傅希言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大的案子,都察院需要推出一个形象代言人来找存在感。
史维良说:“巡检使是六品,连升四级,是快了些,幸好陛下让你兼了个六品百户,也算合适。”
饭都喂到嘴里了,再吐出去也不合适。
傅希言只好嚼一嚼咽了。
史维良说:“‘知机和尚案’结束了,镐京剩下的大案就是‘四公子案’,这个案子刑部那边由楼无灾负责,他若需要你协助,你便帮帮他。”
“……是。”
兜兜转转,这个案子最后竟落到了他和楼无灾的手里。若楼无灾猜测为真,那可真是天意。
腊八节那日,傅夫人带着家中孩子去慈幼局送腊八粥。
傅希言下值后才去,去的时候,傅夫人正准备走。他坐在马车里,远远看见她与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说话。
回家后,他悄悄问傅礼安说话的老妇人是谁,好似之前没有见过。
傅礼安道:“徐家的夫人。”
傅希言疑惑:“她们怎么在慈幼局?”
傅礼安道:“陈家案快结束了,她们想收养几个孤儿,承继徐家的香火。”
傅辅坐在堂中,已听傅夫人提到此事,不赞同地皱眉:“这收养的孩子也不是徐家血脉。”
傅夫人说:“可徐家的血脉已经断了。”
傅希言点头道:“养育之恩大于天。两位老人半生坎坷,养几个孩子,以后日子总还有个念想。”
傅夫人也说:“死后也有个摔盆的人。”
傅辅想到徐家的遭遇,点头叹息:“也是。”
陈家定案。
陈余富、陈余享、陈余斌三兄弟满门抄斩,其余从犯充军幽州;陈文驹拒捕被毙,死有余辜,隐隐将杀陈文驹的功劳按在了傅希言的头上。
杀头那日,菜市口人山人海,但中间有三个位置是百姓自觉空出来的,那里站着两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那个带着万民血书千里迢迢赶来的漳河县令。
随着一声“斩”!
犯人的项上人头如成熟的果树,一颗接一颗落下来,温热的血液撒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明艳的花。
不但不狰狞,甚至带着高洁的美。
“苍天有眼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慢慢地汇聚成片,响彻镐京城上空。
京都巡检使职责覆盖较广,从巡检二字可以看出,需要经常去京都周边一带巡逻。
大冷天的,傅希言照着前任留下的工作手册,跑了一圈以后发现,他的工作……真是一份比一份坑!
曾经被他无比嫌弃的羽林卫竟然是人生高光。
他一回来,就去傅轩的房间里哭。
“叔叔,求求了,救救孩子吧,让我回羽林卫吧!”
傅轩淡定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辞职吗?”
傅希言说:“是我当年有眼无珠。”
“都察院文官体系,你若能步步高升,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不能再升了。”他伸出一双冻成胖萝卜干的手,“再升,我就升天了。”
傅轩说:“那裴少主会很高兴。”
傅希言见说不通,只好换一种角度:“我也是为了我们家好。叔叔,你想想,现在我爹在兵部,你在羽林卫,我又去了都察院。我们三个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实权有实权,要言官有言官……这是什么路,是权臣之路啊!所谓盛极必衰,刚极必折,自古权臣有几个好下场的?”
他难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傅轩却一点都没有认同的意思:“你不是祈求亲朋多奋进,摆好姿势求躺赢吗?”
傅希言说:“您看我现在是躺着吗?我都快跑死了。而且两位哥哥明年就要下场了,等他们中了进士,我们家可就更加不得了了。”
“放心吧。我们家几个人,和那些门生遍布朝野的世家比,差远了。而且,你现在我动不了。”
“什么意思?”
傅轩说:“现在人人都知道裴少主为了你连夜赶路翻城墙,陛下都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我不过小小一个羽林卫指挥使,如何使力?”
傅希言恨不能“哇”的一下哭出来:“当初你们明明答应我回来就让我辞职开店……”
“店生意如何?”
说起这个,傅希言就不想哭了:“开在西市,起初生意一般,后来母亲包装成礼盒,送了一些亲朋好友,现在慢慢打开了市场,我正准备多研发几款新味道。”
傅轩说:“这不挺好吗?”
傅希言也就是在外面受了罪,回来撒撒娇,诉诉苦,也没真指望傅轩把他调回羽林卫。说实话,巡检使虽然苦,但比上下班打开的羽林卫要自由,俸禄也更多。
也算有得有失。
门房跑来:“四公子,楼无灾楼捕头给您的请帖。”
“明日休沐啊,”傅希言嘀咕着,翻开一看:“又是自醉楼?”
不得不说,自从傅希言为了摘星房,差点与三皇子产生冲突之后,这间房的生意就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
楼无灾不得不改定捧月房。
店伙计带着傅希言进房间,楼无灾已经在了,因为牵线成功,楼百战这个中间人功成身退,这次并未出现。
店伙计离开后,房间又剩下两人。
傅希言说:“总是吃楼兄的,实在不好意思,不如这顿我做东。”
楼无灾道:“无妨,傅兄可以下次。”
傅希言也不客气,坐下来问:“楼兄这次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楼无灾道:“宫中收拾陈太妃遗物,收拾出了那幅《百孝图》,我拿来给傅兄看一看。”
傅希言也有些好奇自己的画像,便和他一起将画展开,幸亏捧月房大,他们将画竖起来,绕着四周差点围成一圈。
傅希言上上下下地搜寻:“楼兄看过画吗?可找到我在哪里?”
“并未找到。”
傅希言一怔:“什么意思?”
楼无灾说:“这幅画上大多数人的脸都对上了,唯有六人,面目模糊。傅兄要不要猜一猜是哪六个人?”
傅希言叹气:“楼兄这么问,莫非是‘镐京四子案’中的四位受害人,以及你我?”
楼无灾说:“可见我之前的推断并非错觉。”
傅希言:“……”
我的命只有一条,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杀我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