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对唐恭的感官十分复杂。他既是自己高手梦的制作人,也亲手督造了他婚姻的坟墓,没想到竟然还牵扯进了亲娘的失踪。
傅希言说:“但他已经死了。”
傅轩说:“不仅他死了,他的女儿、夫人都死了。剩下一个侄子,也是仇大于天,这条线索便断了。”
“没断。”傅希言握着拳头,“还有小神医鄢瑎。”
“可惜他行踪飘忽,不好找。”
“没关系,我有办法。”傅希言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培元丹。寿南山送的这瓶药就来自于鄢瑎,说明对储仙宫来说,找一个小神医并不是难事。
傅轩见他有主张,便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膀问:“对了,你找我来做什么?有什么不顺心的,告诉叔叔,叔叔去找人。”
傅希言回过神,道:“哦,我想问,刑部抓我之前,你有没有让朱宇达朱叔叔来带我逃去西境投靠姑父?”
“什么?当然没有。”傅轩眼睛闪烁精光,似乎对这件事极为震怒,“你罪名未定,为何要跑?跑了以后不就是默认了罪行?牵连家族不说,连你姑父也要受到问责!”
傅希言顿时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跟他走。”
傅轩沉声道:“朱宇达这人不可信!你加入羽林卫后遇到一系列事情,巧合得让我不得不怀疑出了内奸。而所有事情寻根究底,都是为了十殿下的一把弓,当时我便对他起了疑,于是将计就计,逼着他演了一场周瑜打黄盖的戏,明面上是相信他,让他潜伏到胡誉身边,其实是将人调开,省的在旁边捣鬼。但没想到他去了胡誉那边,还能回来骗你。”
如此锲而不舍地害自己,傅希言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干得出来:“胡誉是铁蓉蓉的人?”
“是也不是。朱宇达说胡誉其实是容家派到容妃身边的人,虽然帮容妃做事,却也帮容家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不是铁蓉蓉要对付我,就是容家要对付我?”那他还是觉得铁蓉蓉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一想到差点因一念之差,不但让自己万劫不复,还要牵连整个家族,他就恨不能回到昨天晚上,把铁蓉蓉身上那窟窿戳得更大更圆!
傅轩发出古怪的冷笑声:“但胡誉还有一层身份。”
“……他是洋葱吗?”拨开一层还有一层。
傅轩习惯了侄子时不时会冒出奇奇怪怪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他是陛下的人。昨夜容家举家要逃,被胡誉送回来了。”
“所以,是陛下要杀我?”
傅轩摇头:“应该不会。容越将整个家族托付给胡誉,可见胡誉这层身份藏得极深,朱宇达应该不知道。”
所以,还是铁蓉蓉吧。
傅希言没想到昨天一个晚上,镐京城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不由倒吸一口气道:“元宵而已,要不要闹得这么严重!”
“不仅如此。昨晚陛下躲在刘太尉家中,遭遇行刺,刘太尉为护驾而捐躯了。”
信息量太大,他要缓缓。傅希言托着脑袋,问道:“谁要杀皇帝?”
铁蓉蓉,容家?又要入刑部杀他,又要举家遁逃,还要杀皇帝?这么三心二意,怪不得他们一件事都没办好。
傅轩说:“陛下身边的俞公公。据说他突然偷袭陛下,刘太尉舍身取义,与他同归于尽了。”
傅希言觉得这故事听着,和他编的一个水准。他小声凑到傅轩耳边,说:“叔叔,我怎么觉得俞公公和刘太尉都是被陛下给……灭口了。”
“不可胡言!”傅轩瞪了他一眼。
傅希言忙缩头,嘿嘿笑着装傻。
傅轩嘴上训斥侄子,自己却也说着大逆不道的揣测:“陛下对容妃容家忌惮甚深,今日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后,应当能消停一阵子。他一向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接下来就该给甜枣了。南虞谍网这件事摆明是敌国阳谋,陛下应当不会太过苛责,以免南虞得意。像你这种程度的,多半直接能放了。”
不等傅希言高兴,他又补充一句:“当然,前提是容妃之死,不将你牵连太深。这个,我和你爹会替你想办法运作,我们已经请动了蒲相代为美言,想必不久之后会有好消息传来。”
傅希言张开双臂,抱住叔叔的肩膀:“有大爹二爹的孩子真幸福呀!”
傅轩忍不住露出笑意,轻轻地拍拍他的胳膊。
皇帝遇刺,何等大事!
整个镐京城中,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都认为杀头皇帝今次肯定会大开杀戒,可建宏帝就在刘家惊恐万状中平静地回到皇宫,甚至临走前还温柔地安抚了太尉夫人许久。
太尉夫人虽然心痛丈夫之死,但更担心家族受到牵连,等皇帝一回宫,立刻联络丈夫生前的好友,希望他们能为刘家美言,不受迁怒。
文武百官一觉醒来,惊闻此事,也是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
皇帝自己的寝宫不睡,大半夜跑去刘太尉府是何意?
还有那俞双喜,来历不明,先前也不知道为何深得皇帝信任。他如要行刺,应当不缺机会,为何偏要选在太尉府?
……
诸多疑团未解,又听说拾翠殿昨夜遭羽林卫屠戮。
紧接着,拾翠殿主人,容贤妃居然死在了刑部大牢里。而那牢房关着的人,正是永丰伯的儿子。更巧合的是,不久前失踪的京都府尹涂牧在失踪前,也是和永丰伯儿子一个牢房。
一个又一个消息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细品又息息相关,实在叫人头疼。
莫非,永丰伯这儿子有毒?
总之,镐京一夜间的变故看得人眼花缭乱,刘太尉生前的好友就算想进宫求情,也不知从何求起。
偏巧这时候建宏帝宣布自己昨夜受惊,罢朝一日。
这不是要急死个人嘛!
百官无奈,只能一起寻求蒲大佬的帮助。
蒲久霖自己也是迷迷糊糊的。昨日刚答应兵部侍郎帮他把儿子从牢里放出来,今日这位儿子的牢房外就发生了宫妃莫名而死的事。
一个宫妃跑到刑部大牢?
都哪跟哪啊!
但百官之首必须要有领头的气度,内心再彷徨,面上绝不慌。他看着焦急的同僚们,淡定地摆手道:“稍安勿躁,一切事情,等我面圣之后再做打算。”
终于有人出头!
同僚们十分感动地说:“托付相爷了。”
蒲久霖点点头,换朝服进宫。原以为建宏帝有可能不见,谁知直接就被请进去了。他看着传令的内侍眼生,不由相询。
“奴婢张阿谷。”张阿谷行礼,“相爷叫奴婢阿谷,谷子都行。”
蒲久霖意味深长地说:“姓张啊。”
张阿谷笑道:“跟着义父的姓。”
“你义父是?”
“张辕。”
蒲久霖心中已有所料。只是皇帝居然启用张辕的义子,莫非是后悔当初杀了他?皇帝后悔杀人,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今日建宏帝将接见臣子的场所改到了清思殿。
蒲久霖一进门,就见一向威严端庄的皇帝赤脚踩在毯子上玩投壶,见他进来,招手道:“太医说朕受了惊吓,要做些有趣的事压惊,想来想去,还是当年与蒲相一起玩过的投壶最为有趣。蒲相也来试试。”
蒲久霖推辞道:“臣已老迈,身手大不如前了。”
建宏帝投了没中,扫兴道:“朕不老,也没什么身手可言。蒲相是来探望朕的吧,朕还好,唉,只是可惜了刘太尉。”
此时张阿谷送来太医开的压惊汤,建宏帝皱皱眉,一饮而尽。
蒲久霖道:“太尉为国捐躯,忠义可嘉,臣以为是否该明旨褒奖?”
他先将大义摆在前面,如此一来,就算皇帝想要迁怒刘家,也不好开口了。
可惜建宏帝并不表态,而是将皮球踢了回来:“蒲相认为该褒奖?”
蒲久霖谨慎道:“只是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朝堂内外诸多揣测,颇有些人心惶惶啊。”
建宏帝扶额:“昨夜惊魂,朕不想再回忆了。蒲相想知道,就去问傅轩吧。”
蒲久霖道:“臣知道了,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建宏帝点点头,在榻上躺倒:“蒲相还有何事?”
“臣的确还有一事。刑部侍郎被关押在都察院,可臣问左都御史,他也不知原因,故而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建宏帝说:“涂牧失踪时,他牢房左右都被腾空了,据说是侍郎下的令。”
蒲久霖一惊:“臣明白了。”心中不免叹息,以建宏帝一贯的作风,这位侍郎是进得去、出不来了。倒不是他和这位侍郎有多好的交情,只是同朝为官,兔死狐悲,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他正惋惜,就听建宏帝又说:“我记得鲁侍郎年纪不轻了吧。”
“比臣大五岁。”
“也到了告老之年啊。”
蒲久霖愣了下,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高抬贵手,放过这位侍郎,当下应道:“臣替他谢过陛下。”
建宏帝摆手。
蒲久霖原本还想问“南虞谍网”的事,但看他疲倦的神色,便将话咽了回去,悄悄告退出门,顺便问送客的张阿谷:“傅指挥使今日可执勤?”
张阿谷道:“指挥使昨夜未眠,陛下体恤,让他回家去了。”
蒲久霖见他笑容明亮,神态活泼,倒是与之前的张辕和俞双喜都有不同,不由多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