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离开, 走廊里便响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按道理,双方应该在半道上遇到了,不过储仙宫电部神出鬼没, 怕是狭路相逢,也能各安其事。
果然, 刑部众人面不斜视地匆匆赶来。来人之中, 廖商一马当先, 快步走到傅希言牢房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傅希言盘膝坐在地上,裹着袍子,吸了吸鼻子道:“涂牧涂大人被带走了。”
廖商急忙查看门锁,发现锁是好的, 再看牢房里唯一一扇窗户中间的铁栅栏,也没有被动过:“他是怎么被带走的?被谁带走的?”
傅希言摇摇头:“不知道。”
廖商沉下声音:“傅大人。”
傅希言白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就从傅大人变成傅死人了?”
此次大牢被调空,他被人引走, 必然是刑部内部人所为,而且主谋的级别不是他的官职可以妄加揣测的。可真出了事情, 这个锅他自然也有一份。廖商只好放软口气:“所以我才恳请傅大人将发生的事情告与我知。”
傅希言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涂大人突然说冷,让我借一件衣服给他。可天寒地冻的, 又是牢房里,我哪有多余的衣服。我不肯给,他便上来抢。他一把年纪了, 又不懂武功, 可抢东西的手法, 呵呵, 那可真是豁出脸皮不要命。”
涂牧冒犯母亲, 傅希言自然是端着大盆脏水,一点不浪费地往他身上猛泼。
“我想着他一把年纪,这活人衣服也没几年可穿的了,就主动把外衣给他,可他还不知足,还要再抢……”傅希言说,“那我自然不能客气啊,想着要不将人打昏吧。刚这么想着,我就昏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衣服就没了,涂大人也没了。”
廖商气笑了:“依照傅大人的说法,涂大人突然喊冷,抢你的衣服,你却昏过去了,等醒过来,自己的衣服就不见了?”
傅希言毫不心虚地点头:“不错,就是如此。”
“那你怎么知道他被人带走了?”
“我昏过去的时候,他就在我前面,应该不是他弄晕我的吧?我醒来之后,他就和我的衣服一起不见了,我想他十有八|九是被人带走的。不然就他这把年纪,难不成变成屎壳郎,推着我的衣服从栅栏溜走了?”
“那你现在的衣服从何而来?”
傅希言抬起袖子给他看上面的纹路:“你看清楚了,祥云纹。廖捕头应该听过,我进宫面圣时也带着储仙宫的护卫吧。”
廖商说:“我可否见一见这位护卫?”
傅希言说:“不巧,他把衣服给我之后,我怕他着凉,让他先回去换衣服了。”
廖商道:“我可以等他回来。”
“当然当然。不过人是我向裴元瑾借的,他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再被裴元瑾调走,我就不太清楚了。”
廖商看着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面色骤然阴沉下来,指着身后牢房里,那柄带着血迹的匕首:“这把匕首,你可有解释?”
立刻有狱卒打开对面牢房的房门,将匕首取了出来,交到廖商手中。
傅希言佯作好奇地站起身来:“这,没印象哎。”
“上面也有祥云纹。”
“哦?是吗?难道在我昏迷的时候还发生了打斗?”
经过陈文驹一事,傅希言演技更上一层楼,伪装的惊奇如火纯情,廖商盯着他,也有些难辨真假。但廖商还是有些不甘心:“涂大人再怕冷,也没必要剥了你贴身的内衣吧?”
傅希言虽然裹紧外袍,但前胸仍是露出小小的一片,白花花的,甚是耀眼。
傅希言叹气:“谁说不是呢。所以我就在想,带走涂大人的人会不会是想冻死我。毕竟,这么大个牢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要是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呢?”
这事廖商理亏:“我还是来了。”
傅希言微笑:“是啊,迟到总比不到啊。廖捕头改行做收尸人也不错。”
廖商向前走了一步,脚尖抵着牢房的栅栏,脑袋微微前倾,低声道:“你觉得你说得这些我会相信吗?”
傅希言面色不改,跟着压低声音道:“那廖捕头有更好的解释吗?”
的确,没有。
看着眼前诡异古怪的情形,饶是廖商有丰富的办案经验,一时也理不清其中的头绪。可他敢拿人头担保,储仙宫电部绝对不像傅希言嘴上说得这么无辜。
傅希言干脆往他面前凑了凑:“你不觉得今天刑部牢房很奇怪吗?”
廖商没说话。
当然奇怪。
先将傅希言换到涂牧的牢房,再把狱卒和他调开,甚至连附近的犯人都事先转移去别处,好似早就知道这里要出事。
难道真的有人就走了涂牧?
可为什么要特意把傅希言调过来?
傅希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所以,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事先准备这一切的人。”
廖商说:“你想说什么?”
傅希言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廖商不置可否地退后一步,朗声道:“傅大人受苦,给傅大人准备一桶洗澡的热水,再准备一身暖和的衣服,以免金刚期的高手冻毙在我们刑部大牢里。”
他特意强调“金刚期”,显然是在嘲笑傅希言说自己会被冻死的说法。
傅希言之前还担心牢房待久了长虱子跳蚤,就有人主动送洗澡水给自己,自然是喜笑颜开,哪里还管他讽刺不讽刺。
就在傅希言洗澡的当下,宫中要单独关押他的消息姗姗来迟。旨意直接送到廖商手里,使者走的时候,顺道带走了刑部侍郎。其中意思,耐人寻味,廖商不敢问也不敢想,只是等傅希言清洗完毕,就将人送去单独宽敞的牢房里,还叫人准备了锦被美食。
涂牧的失踪,似乎就这样在上不追究、下不查问中,无声息地混过去了。
刑部发生的事虽然廖商没有汇报,但消息还是很快送到俞双喜的手里,他粗粗看完,转头就上呈给建宏帝御览。
建宏帝说:“你怎么看?”
俞双喜道:“廖商已经根据涂牧牢房中稻草的动向,初步还原牢房里发生的事。”
建宏帝似乎笑了一声:“难得执着,看来此子的确够资格与楼无灾一起列入总捕头候选之人。那他看出了什么?”
“他怀疑牢房里没有第三人,就是发生了一场两人的打斗,别的人可能就站在牢房外面援手。”
建宏帝道:“傅希言电部不离身,有人援手很正常。”
俞双喜说:“他费解的是,牢房里若只有两个人,那必然是傅希言与涂牧。可涂牧一个京都府尹,手无缚鸡之力,斗胆挑战一个金刚后期的高手也就罢了,可傅希言一个金刚后期的高手难道还需要别人帮手才能将其拿下吗?”
建宏帝颔首:“他怀疑得有理,你如何看?”
俞双喜说:“看来陛下已经找对人了。”
建宏帝眼中精光毕露,朝他看来。
俞双喜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喜悦。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任务即将达成,不必再留在这皇宫里,假扮内侍伏低做小。
“铁蓉蓉是傀儡王,涂牧应当就是她手中最大的底牌——那个无需主人操控也能自主隐藏的王傀。王傀不需要武功,就能发挥出脱胎甚至入道期的实力,杀一个金刚后期绰绰有余。他出手,傅希言身边的电部也就不得不出手了。就目前来看,最后还是储仙宫占据上风,将涂牧除掉了。”
“傅希言呢?”
“据说没受伤。”
建宏帝微微蹙眉:“又没受伤?”
从陈文驹案,到南虞破墙弩,再到今日涂牧……这胖子全身而退的次数未免也太多太巧了。
俞双喜想着自己马上就能离开这里,自然不想节外生枝,难得地拍马屁道:“陛下能够从满朝文武中找出王傀,实在天纵英明。”
建宏帝道:“朕原先怀疑张辕。不过后来想通了,张辕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宫里,他能做的,她一样能做。让他做唯一的王傀,实在浪费。满朝文武里,京都府尹品秩不高,不够显眼,却身居要位,不仅可以掌控镐京城中各方动向,还能名正言顺地为诸多阴谋祸事扫尾,实在恰当不过。更重要的是,朕当年属意涂牧坐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有明察秋毫的本事,变成王傀之后,处理日常事务倒还罢了,遇到从前未曾遭遇的突发事件,他便无法处理,只得表现平庸。这便是破绽。”
俞双喜又不走心地恭维了一番:“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建宏帝往外走,一路走到大殿门口,见殿外张灯结彩,比平时更甚,忽然问:“今日是元宵?”
俞双喜道:“正是。”
“那就闹元宵吧。”
自容荣搬入拾翠殿后,每逢元宵,都是冷冷清清地过。而今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叫宫女们装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灯笼挂满廊道,地上还放着一盏盏小动物灯笼,哪怕没有人气,在一片灯光烛火的映照下,也显的有些热闹。
宫女前来禀告:“陛下和俞双喜已经出宫了。”
容荣笑了:“他还真是一刻等都不了。”
她翻身上屋顶,轻踩着灰陶瓦,站在屋脊最高处,俯瞰宫外——
羽林卫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都说你有一支隐藏得很深的私兵,真想杀光他们,看看你的表情啊。”
她喃喃自语,脸上露出癫狂的笑意。
皇帝的马车低调地驶入太尉家后院。
刘彦盛等在院子里,亲自扶着建宏帝下马车,又提着灯笼在前照明:“臣按照陛下的吩咐,让下人们照常行走。这里是我那三儿生前的住所,他走后,除了洒扫,就没有别人来了,不会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