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手中的赤龙王已经变成了剑,如果段谦不能说出足够被宽恕的理由,只怕这一战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了。
段谦也感觉到了他扑面而来的杀意:“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少主希望储仙宫与秦岭派为敌?”
秦岭派弟子傅希言已经见过两个,楚少阳和岑报恩,都是正常人,没这么阴阳怪气的,他问:“你确定你自己是秦岭派弟子?”
段谦微笑:“当年北周武林新秀大会,我代表秦岭派拿下了第一。”他手掌一翻,拿出一块古铜色的令牌,一面写着新秀大会夺魁等字样,一面是秦岭派凤凰寨段谦。
傅希言又问:“岑报恩和楚少阳你认识吗?”
“一个是主脉嫡传弟子,一个是王顺山分支的师兄。同门师兄弟,如何不知。”
傅希言点头:“认识就好。”转头对裴元瑾道,“打吧,打死了找他们俩去说项。”
段谦见裴元瑾起身,终于收起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
船舱大门洞开,十几个黑衣人跑出来。
此时夕阳大半沉入地平线,留在船上的光线已经不多了。傅希言无比后悔自己穿了件苍色外袍,放在人群中不太起眼,可混在黑衣中,就明亮得仅次于那身白。
段谦笑了笑:“杀了傅希言,活抓裴少主。”
傅希言:“……”这个台词,是不是有点中二了,要不我走?
裴元瑾手中赤龙王一闪,人一跃而起,剑气如虹,直取段谦眉心,黑衣人立刻一拥而上,如飞蛾扑火般冲了上去。
赤龙王剑气所到之处,无一合之将!
看着黑夜人尸体纷纷落地,段谦往后退了几步,挡在船梯与河岸的方向,袖中落下两颗铁胆,面色凝重地把玩着。
裴元瑾剑势未歇,又起新力。
他练的本就是所向披靡的剑道,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一往无前,出剑那一刻,便已经将段谦的名字记在了阎王簿上。
眼见着剑尖临近眉心,段谦丢出铁胆。
那铁胆也不知何物所制,竟然阻住了剑势,段谦趁机滑步避开。
然而,裴元瑾的剑,不仅是向前之剑,也是莫测之剑!
他有万夫莫敌之勇,也神鬼莫测之变。
赤龙王击飞铁胆,再度朝段谦的背心袭去。
正在此时,水下突然窜出数条身影——身形半弓如虾,在空中蓄力一蹬,甩出数枚飞钩,齐齐抓向傅希言。
傅希言早在怀中“风铃”大作时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裴元瑾便嘱咐过小樟小桑,让他们不再在自己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出现抵挡,而是尽量让他自己面对。
这柄“风铃”陪伴他多时,救过他无数次,也就是下刑部大牢的时候被短暂地收走,后来跟着裴元瑾仓促离开,以为就此没了,没想到廖商通过岑报恩还了回来,如今又立大功!
面对密密麻麻的飞钩,傅希言直接朝天一跃,纵直蹬空。
那浩瀚天际,都是他的领域!
修炼可以提升武功,但战斗才可以提升战力。
傅希言努力了这么久,才拥有成为武林高手的机会,当然不会轻易退缩。
此时天色已暗,其他船只已经亮起了烛火,在空中看,倒像是天地倒倾,繁星落地。他越走越高,已经超出黑衣人攻击的范围,正准备一口气“走”到河岸上,却见那里正有一群人黑压压的过来。
武功飞速提升之后,他的视力越来越好,此时一眼看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父亲。只是他后面跟着几个陌生面孔,身后的女眷虽然在走,脸色却委实不算好看。尤其是几位姨娘,惊恐得像是要哭出来。
段谦调虎离山,兵分两路?
但裴元瑾明明说过留了人。
傅希言一时间也想不通此间关节,只能先将人救下再说。他当即如大鹏展翅一般,俯冲而下,想要趁其不意,施展偷袭。
就在双方距离只剩下两丈左右时,跟在傅辅后面的高个男子抬猛然抬头,挥舞手中大环刀,耍出层层气浪,将他掀翻了去。
傅希言双脚在空中乱蹬,希望稳定身形,但那气浪实在古怪诡异,竟像海浪一般,忽大忽小,忽长忽短,让他始终找不到空隙重新借力,一路垂直跌落。
傅辅和傅轩已有不顾威胁也要冲过去救人的意思,奈何那个高个男子的刀横在路上,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在傅希言闭上眼睛,已经做好疼一下就复原的危急关头,小桑和小樟同时出现在下方,却只停顿了短短一瞬间,又消失不见,快得好像人眼花了一样。
而代替他们出现在傅希言下方的是——裴元瑾插回赤龙王,从容地伸出双手。
傅希言预感中的疼痛没有来,只觉得身体下坠的力道被卸去大半,然后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生平第一次被公主抱,他有些羞涩和扭捏:“我会不会太重啊?”
裴元瑾道:“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是有点重,但在承受范围之内?是可以再重一点点?还是非常重,但我要保持逼格,我不说?!
……怎么办,好怕是最后一个。
然后裴元瑾就用行动证明什么是“还好”——一路将他抱到了傅辅等人面前。
傅希言:“……其实我腿没断。”
裴元瑾将他放下。
傅希言看看高个男子与他的同党,又看看趴在船栏边,形容狼狈的段谦,语气肯定地说:“你们是一伙的。”
高个男子说:“他是老大。”
“哦,哪里的老大?”傅希言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用眼神查看家人,见他们虽然惊慌,但没露出痛苦之色,稍稍放下心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高个男子说:“请诸位上船。”
为什么一定要上船?
难道船上或水下还有埋伏?
还是怕河岸人太多,容易发生变故?
傅希言看向裴元瑾。
高个男子说:“堂堂储仙宫少主,胆子不会小得不如一个卖麻花小贩吧?”
傅希言:“……”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
然而裴元瑾似乎受了激,同意重新上船。
船上,段谦已经梳理好被打斗弄乱的头发,连离心脏只差几寸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只是脸色看上去依旧有些惨白。
他幽怨地看了裴元瑾一眼:“没想到裴少主竟然是个狠心人。”
傅希言嘴欠地说:“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呢?”
段谦说:“傅四公子真是好风度。”
傅希言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的伤口:“不及段公子身体好啊。”
段谦看向高个男子以及被他的手下用剑架在脖子的傅家众人,这船委实不小,一群人站在甲板上,彼此之间竟然还能留出一些空隙。
这就为傅希言和裴元瑾的救人增加了不少难度。
他微笑道:“我身体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家人命一定要长。”
高个男子已经下令扬帆起航。船渐渐离岸,而天色如今依然全黑。从他们的角度看去,船行进的前方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家人有老有少,最年轻的才八岁,你和他比命长,恐怕会输得很惨。”
“你弟弟好像不会武功。等我登入武王之境,你弟弟拍马难追。”
傅希言嘴上和段谦闲聊,私下里却没闲着,不断变换位置,好给小桑小樟争取一个最佳的偷袭角度。正当段谦终于站在他想要的位置上时,段谦突然说:“你抓住我,也换不回你的家人。”
“哦?”正准备动手的小桑小樟微微一顿。
“你刚才听到了,我是他的老大,所以我死了,他就是老大。谁不想当老大呢?”段谦说话的时候,高个男子回来了。
裴元瑾突然道:“秦岭派弟子之间应该不会以老大相称。”
段谦笑了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日来并不想伤人,只是想跟你们做个交易。”他指着傅希言,“傅四公子跟我们走,这条船送给你们,而且保证你们这一路平风浪静。”
河面上,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正在缓缓朝他们靠近。
傅希言说:“所以你的请帖并没有写错,你真正想抓的人是我?”什么仰慕裴元瑾,活抓裴元瑾,都是逢场作戏?
段谦说:“这是上面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们做了两手准备。
若傅希言一人上门,就直接拿下。如果裴元瑾陪着他来,就趁着后方空虚,拿下傅家人交换。反正包括龙组在内,他们真正忌惮的人,只有裴元瑾一人罢了。
傅希言说:“事关我的未来,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你们到底是谁?”
段谦笑了:“我不是说了吗?我是秦岭派弟子,如假包换。”
傅希言一指站在傅家人身后的高个男子:“那他呢?”
段谦道:“他……”
小桑小樟突然出手,然而段谦却轻飘飘地往旁边移动了一步,那动作,轻得不似活人,轻描淡写地躲开了他们几乎必中的一击。
傅希言想冲上去,又怕自己肉包子打狗,急忙去看裴元瑾。
裴元瑾拔下赤龙王,段谦盯着他,似乎有些紧张,正要说话,高个男子已经抢在他前面冲向了裴元瑾,大环刀的刀环叮叮当当作响,一刀劈出,看似力大无穷,不想半路回转,润物无声般地落到身后段谦的脖子上,用力一划。
刀过纸破。
纸人缓缓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缓缓靠近的乌篷船里走出一人,不是段谦是谁。
他远远地看着高个男子,眼藏寒冰:“尊主说的没错,韦立命,你真是天生反骨。信你,是我瞎眼。”说罢,不等船上众人有何反应,乌篷船如遇飓风推行,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