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菲羽在前面领路。
尽管傅希言已经来过一次, 还拿走了一份地图研究,可是在轻功加持的快速跑动中,还是被复杂的地形给绕了个晕头转向。
花月楼内部设计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是极前卫的。
二三楼中庭挑空;走廊不是一通到底, 时而分叉, 时而回转;楼梯每一层的位置都不尽相同, 且有的是笔直的,有的是转折的,还有螺旋的。
傅希言一口气跑到四楼,正想和银菲羽好好聊聊下面的戏份,就听息摩崖粗重的喘息声已经跟了上来。也不知道他练的什么功夫, 脚下是没什么声响,鼻子和嘴巴跟个风箱似的, 总是呼呼呼。
傅希言嘴里喊着:“哪里跑!”
人已经蹿上通向五楼的楼梯,然后在楼梯中间,用力一蹬,使用“踏空行”一跃而上。
息摩崖跟在他后头, 两只脚刚踏上他蹬过的那块台阶,就咔嚓一下,板碎, 人坠。他毕竟是极接近傀儡王的御宠师, 当下双臂一伸, 扒住了上一格阶梯, 将身体从楼梯的缝隙中重新抬了上来。
就这么点时间差, 银菲羽和傅希言已经蹲在六楼楼梯口, 一边观察下面的动静, 一边晋级商议后续情节。
银菲羽咬牙:“你缠住息摩崖, 我装作不知道,找机会让老董捅我一刀。”
到时候,息摩崖没法亲自操控老董,只能凭借模糊的感应确认老董得手,虽然会冒些风险,可效果一定比傅希言出手更好。
傅希言说:“老董出手可不会用假刀子。”
他们原本说好的,傅希言用的刀子,在遇到外力时会自己缩回去,看着就像是捅到人身体里一样。老董自然没法配合。
银菲羽说:“我会避开要害。”
已经没法交流更多了,息摩崖诡异的喘息声又跟过来,两人脚下跟生了弹簧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扭头就开始跑。
因为时间紧促,只重新分配了角色,如何演绎全凭临场发挥,傅希言一路跑,一路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缠住息摩崖。
难道要再踏空几格阶梯吗?
“师兄!”
正思忖间,息摩崖已经追近了,傅希言忙停下脚步,回头道:“师弟啊,我们……”
“你去拖住裴元瑾。”息摩崖飞快地说。
他知道裴元瑾必然是傅希言引来的。
两人的关系外界诸多揣测,有人说情投意合,也有人说虚与委蛇,息摩崖是男人,自然不相信两个男人之间能产生什么真感情,都是形势所迫的不得已吧。
不过他对傅希言的信任还是有所保留的。不是对他这个人有什么看法,而是傀儡道的人,他本能地会抱有警惕。
哪怕是铜芳玉这样公认脑子不太好使的人,门下依旧是各种勾心斗角,悬偶子仗着一张脸,跟着铜芳玉东奔西跑,不知在暗中泼过他多少脏水,要不是自己一直办事得利,不是悬偶子那般夸夸其谈、光说不练之徒,只怕早就阴沟里翻船了。
所以他需要一件能够彻底稳固自己在师父心目中地位的事情。杀死银菲羽无疑就是一件——铜芳玉心心念念多年,自己若能顺利完成,任凭悬偶子舌绽莲花,也休想动摇自己的地位。
这次请来巨鹰武者,他花费不菲,就是为了杜绝意外,一击必中。
不过万兽城不是储仙宫,没有遍及天下的风部输送消息,息摩崖抵达暨阳县时,并不知道裴元瑾一行人前脚刚来,也不知道他们一行人中还有易绝、寿南山这样的高手,更不知道裴元瑾已经晋升武王。
消息的闭塞,使他自信心极度膨胀,不但大摇大摆地进城,甚至气定神闲地住在客栈里,每天只通过老董确认银菲羽没跑。
在他心里,银菲羽已经
是瓮中之鳖。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裴元瑾会来,而且一来,就让巨鹰武者无暇分|身,局面出现僵持。而这个傅希言,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有意无意,总叫他行动起来有些不得劲。
息摩崖想来想去,只有让傅希言过去把巨鹰武者换出来,才能解开这局。
他匆匆掠过傅希言,头也不回地说:“让郭巨鹰过来抓人!”
傅希言犹豫了下,小跑着追了两步:“师弟你说什么?让郭巨鹰干什么?我来抓人吗?我要不要去前面兜着?”
息摩崖跑得飞快,他又没存心去追,说后一句话的时候,前面的背影都已经转过拐角不见了。
傅希言扭头就跑。
他这边的计划是,裴元瑾拖住息摩崖,自己和银菲羽演戏;息摩崖那边的计划是联合郭巨鹰,一起对付银菲羽,让她插翅难飞。
显然裴元瑾和郭巨鹰两人的加入,让双方都感觉到了意外和棘手,所以,让两个意外互相抵消,是眼下最好的局面。毕竟息摩崖以为自己还有一张老董作底牌,而银菲羽不但知道你有老董这张底牌,且还有傅希言这张底牌,双方还没开始较量,息摩崖在信息战上就已经输了八成。
傅希言决定听银菲羽的安排,先找到老董的位置,给他们腾出戏台,自己再想办法拖一拖息摩崖。
比如说,不要脸地喊一句:“不好啦,巨鹰武者被砍成两段啦!”想来息摩崖再冷静,也会停下来问一句,被砍成了怎么样的两段。
已经成为傀儡的老董此时正幽魂似的在二三楼游走,时不时探出头查探一楼大堂的方向,用游戏的话说,就是帮息摩崖探视野。
不过裴元瑾和郭巨鹰出去以后,一直没有回来,一楼大堂里站着都是楼里的姑娘和客人们。按照银菲羽的想法,有人上门踢馆,这些人必然会第一时间逃出去,有谁会拿自己的命看热闹?
……
还真的有。
主要是息摩崖一群人杀进来之后,闹得实在不算厉害,光是在那里你追我跑玩官兵捉强盗,如此不见血的打架方式,自然会让人放松警惕,以为今天运气好,出了个吃花酒的钱,还能就近看一出大戏。
银菲羽下到三楼时,见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探头探脑的观众,心中顿时一堵,对着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老董就是一脚踹了出去。
“蠢东西,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下去疏散人群!要是出了人命,以后还有谁上我们楼里来!”
老董只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犹豫了下,只好下楼疏散人群。银菲羽直接操起三楼的茶几,往一楼空地丢。
茶几四分五裂,溅起木头弹中了不少人。
客人与姑娘都是一阵惊呼。
银菲羽叉腰站在上面:“打烊了,酒钱都免了,快回吧!”
老董风火轮一般地冲下来,开始往外赶人,有些老客还在那里叽叽歪歪,傅希言从二楼露出头来,手里拎着两个脚踏,专门朝嘴巴叫得最欢的人下手。
下面的人见上方战况如此“激烈”,涉及自身安危,总算听从了老董的驱逐,朝着大门的方向开始往外跑。
人是很从众的队伍,逆流、独行的都是少数。大多是,看热闹时,一群人拥着,逃命时,也是同一群人挤着。
傅希言正考虑要不要提醒老董维持一下秩序,以免造成踩踏事件,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就已经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越过众人头顶,落在大堂中央,脖颈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当场没气了。
这下子,刚刚还算有点秩序的众人全都无头苍蝇般的互相推搡。前面的人想进来,后面的人想出去,尖叫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老董趁着混乱,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傅希言
只好从二楼跳下去,扯着最后几个人的衣服,指着后门:“从那边走。”狡兔三窟,像花月楼这样公共经营场所起码有两个出口。
几个跑的时候路过尸体,腿脚有些发软,傅希言不得不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跑!”
他的声音实在洪亮,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
傅希言跑到半路回头,后面男男女女地跟了一大串——人果然是很从众的。
不过在一众惊慌失措中,一道愤怒的视线从二楼射过来。傅希言不用看就知道是息摩崖。对此,他倒不是很担心。这个他完全可以解释,认铜芳玉为师叔,出任万兽城玄武君,和继续当个好人,完全不冲突嘛。
他跑到后门出口,先自己出去探了探。
虽然没有看到刚刚两个人是怎么死的,但嫌疑犯就那么几个,外面的只有裴元瑾和郭巨鹰,裴元瑾不可能,那就只能是郭巨鹰。
傅希言猜得不错。
郭巨鹰是故意的。他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江湖草莽,答应来助拳一方面是心动于息摩崖开出的条件,另一方面是觉得以息摩崖的鬼精,绝不会陷自己于危险之境。谁料到一出手就遇到一个武王。
要知道武王之间虽然可以动手,但能不动还是少动,便是打赢了,也是惨胜,对自己没大好处的。
这一点看寿南山就知道了,如今心境出现问题,不敢乱动,生怕一动就升武神,然后就等死,一点其他奔头都没有了。
所以郭巨鹰打了没多久就后悔了。
储仙宫的底蕴不是他这种野路子可以相比的,光是裴元瑾手中的那把赤龙王,就叫他眼红不已。更不要说对方年纪还如此之小。
他转瞬又嘿嘿冷笑。年纪越小,升武神越快,死得越早。
郭巨鹰看着花月楼,有些心痛息摩崖答应了但还没有交出来的酬劳,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不想死,所以他故意伤害百姓,想要采用声东击西之策。储仙宫既然以名门正派自诩,难道不应该以百姓为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