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鹰武者的选择显然不是很多。
傅希言并不打算让他曝尸荒野, 堂堂武王,还是能发挥一点余热的,比如,将尸体挂在城门口, 告诫武者们, 不是武功高强就能为所欲为的, 做人一定要善良, 不然,巨鹰武者就是你们的未来。
可是尸体只有一具,到具体分别的时候,便有些捉襟见肘, 新城、金陵、临安……都是重灾区。
也罢, 到时候再说吧。
大不了把尸体拆一拆。
傅希言对郭巨鹰丝毫没有死者为大的尊重, 只想着自己转世的莫名其妙, 也没经过阎王审讯,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见鬼差来缉拿自己拨乱反正, 所以,这个世界大概率是没有地府的。郭巨鹰这等恶人既然下不了地狱,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对他的尸体太客气了。
像这种死不悔改的人,生前没什么贡献, 死后总要积点德。
傅希言一边想, 一边默默地吸收了饕餮蛊吐出来的真气。
郭巨鹰最后残留的真气虽然对武王来说不多, 但一般人来说,已经是车载斗量了。但不知是不是吃过太多亏, 这次饕餮蛊十分吝啬, 拼命地吞噬着, 只有打饱嗝时忍不住,才溢出来少许。
傅希言也不计较,有嘛就吸收,没有也不强迫。
一人一蛊默契地保持着互相的小交易。
傅希言和裴元瑾在前面领路,潜龙组拖着尸体,沿着寿南山他们留下的暗号,一路找过去,途中遇到请缨寻人的张巍,才知道他们遇到了沈伯友,正在前面的茶亭歇脚——自从裴元瑾晋升武王,寿南山等人对他就放心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很多事都放手让他单独处理,这也是信任储仙宫下一任领袖的意思。
茶亭是附近村民集资建的,由几个大婶一起打理。
有百姓在,傅希言等人便没有把尸体带过来,怕引起惊吓,就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只派了一个人看着。寿南山、应赫等人还特意跑去看了一眼。
武王无敌并不是虚话,到了这个境界,杀人很容易,被杀却是很难的。至少近几年,已经没有武王或武神死于别人之手了。
或许是没了天敌,才使他们变得肆无忌惮。
但愿郭巨鹰的死能为他们敲响警钟。
茶亭的茶叶是最差的那种,喝到嘴里有一股涩味,但蒸出来的杂粮包却很香甜。
傅希言他们到的时候,茶亭的存货差不多被寿南山他们吃空了,只从牙缝里留下了二十来只。
但已经够了。
傅希言刚刚参与了杀郭巨鹰的战斗,精神已经处于极度亢奋中,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并没有什么胃口。倒是裴元瑾,一口气吃了五个,茶闻了闻,就换成了清水。
傅希言想起虞素环的话,好奇凑过去:“你不喝茶,难道不会犯困吗?”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道:“睡觉不用练武。”
傅希言:“……”
所以小时候裴元瑾睡不醒只是为了逃避练武?
好吧,小孩子的确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来逃避上学,可是同样的事情落到裴少主身上,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
提着一把赤龙王就敢越接挑战武王的裴元瑾小时候竟然躲避练武,说出去谁信啊。
裴元瑾见傅希言低着头,笑得跟泡饭滚了似的,神色有些许无奈。这个秘密藏在他心里好久,连虞姑姑都不知道的。
傅希言笑过一阵,礼尚往来地回了一个小秘密:“嗯,其实我背书也没那么差,就是不喜欢。”所以往差里表现,好让夫子早早地放弃自己。
裴元瑾嘴角刚微微翘起,就听傅希言感慨:“没想到,我们是学渣二人组啊。”
裴元瑾嘴角
立马垂下来。
英明神武的裴少主从小到大,哪怕是强迫自己入睡逃避习武的那段时间,都没有被叫过学渣。学渣……渣渣,唔,应该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吧。
他扬眉,正要反驳,就见沈伯友从隔壁桌起身,走过来,朝他一揖到地,随即长摆一撩,跪下道:“属下沈伯友向少主请罪。”
傅希言吓了一跳,心想: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裴元瑾手一伸,又拿了第六个杂粮包开始吃。
沈伯友跪在地上,开始自陈罪状,从当初礼让总管之位,到就职南虞后的荒废,小作文写得字字血泪,十分的掏心挖肺。
傅希言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可裴元瑾直到吃完杂粮包,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等对方说完了,才冷冷地问:“新城和临安近来有何动静?”
沈伯友身体微微一僵,大概没想到自己说到这份上了,依旧没有打动对方,但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些年在南虞毫无建树,升迁遥遥无期,而储仙宫已与南虞交恶,自己留下来也是前途坎坷,只有抓紧裴元瑾,寻求戴罪立功,才是出路。
他沉住气,低头道:“新城战后,于长老、谭长老情况不太好……”
竖着耳朵偷听的谭不拘一下子站起来:“我爹怎么了?”
沈伯友说:“宫主已经带几位长老回宫治疗了。”
谭不拘顿时火烧屁|股似的坐不住了,絮絮叨叨地说:“我爹闭关之前就已经是武神巅峰,也不知道这次闭关有没有什么效果。”他之所以冒险进入南虞,也是担心亲爹时日无多,想急速成长,干番事业出来,没想到弄巧成拙,惹出后面一连串事件。
他一口气将茶喝完,推了推身边的张巍:“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小杉被抓走后,他的司机就换成了张巍。
裴元瑾见沈伯友还有话说,点头道:“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谭不拘和小桑身上的伤都还没有恢复,其他人为了迁就他们,赶路时会刻意放慢脚步,以稳妥为主,让他们先上路自然也是节约时间的意思。
他们走后,沈伯友继续汇报情况:“我遵照宫主的意思,将新城幸存的百姓疏散,让他们自己自寻出路。大部分都已经回老家了。一部分家在金陵的,我们担心他们回去会有危险,暂时安置在附近的村落里。还有一小群来新城游玩的书生,他们执意要去临安告御状,我就先派人控制住了。”
裴元瑾说:“我们在南虞还有多少人?”
临安风、雷、雨部主管们都跟着少主逃命去了,就留下沈伯友一个人苦哈哈地处理后事。
“按照少主的吩咐,大部分已经化明为暗了,没有少主下令重启,他们会继续蛰伏下去。如今在外活动的,一部分是官府暗探,只搜集消息,不往外发布,一部分留在明州。属下知道少主有意从明州离境,特意在港口安排了船和人,随时听候差遣。”
他想着搭上裴元瑾这条船,做事自然认真卖力。
傅希言突然说:“如果南虞朝廷要对这两万人下手呢?”
沈伯友闻言迟疑了下。他的观念十分传统,甚至有些固执,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男少夫人,自然心存抵触,不过有分寸地克制住了,回道:“新城局已经破了,朝廷下手是毫无道理的。”他始终是个江湖人,思考问题的模式也很江湖,既然都已经失败了,那就算了呗。
但郭巨鹰临终前把“八万”纠正为“十万”,让傅希言心中始终存有一个疙瘩。他看过史书,自然知道史书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上位者为了掩盖罪行,什么颠倒黑白、摆弄是非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傅希言说:“能查吗?”
沈伯友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说:“听他的。”
沈伯友便老老实实地说:“可以,但需要一点时间。”大多数人化整为零,情报线路就不会像原先那么通畅,中间必然会浪费一些时间。
傅希言沉吟不语。
披着夜色赶了一段路,直至月近中天才停下来。
谭不拘因为担忧父亲,沉默了许多,许多时候都是趴在张巍身上发呆,小桑安慰了他几句,效果却和预期的相反,谭不拘看着好似更焦急了,遂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荒郊野外,两簇篝火。
傅希言挨着裴元瑾却一直没睡,睁着眼睛看星空,裴元瑾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似乎传递了某种力量,让他有了开口的勇气:“我想……”
“啪嗒。”
有人踩断了树枝。
坐在两人附近的小樟小桑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来的是张巍。他背了谭不拘两个时辰,此时应该抓紧时间休息才是,过来做什么,难不成路程有变?
张巍是绿林大盗出身,对野外山林的地形最是熟悉,这一路行来,官道外的行程都是他安排的。
张巍走到裴元瑾和傅希言面前,照着沈伯友今日的大礼,依样画葫芦地抄了一遍,也跪在地上说:“属下也要请罪。”
傅希言眨了眨眼睛:“你后面是不是应赫和王发财?不早了,他们要不要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