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身边的管事,不还是储仙宫的人吗?
长老想到这一点,便意识到傅希言与裴元瑾在对于瑜儿发难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后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赵通衢说:“多谢傅公子一片好意,就怕人言可畏。”
傅希言说:“今日在场的人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的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我想,个中内情就止于这里吧,对外只说叛徒陈来东畏罪自杀便好了。嗯,这件事交给谁办好呢?”
他嘴里在问裴元瑾,看的却是赵通衢。
裴元瑾也看向赵通衢。
两人这么堂哉皇哉地盯着,赵通衢只好说:“景总管不在,两位若是放心,我来处理。”
傅希言微笑:“辛苦赵总管了。”
辛苦啊,真是辛苦了。
赵通衢脸上在跟着笑,可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会议散了,盗窃混阳丹的事情似乎也告一段落,可出头挑起此事的应竹翠感觉十分不得劲。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显然与她的预料相去甚远。
本以为……
她目光
穿过众人,落到跟在裴元瑾身后,缓缓往外走的纤细背影上。
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虞素环回头,却见应竹翠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对傅希言说:“幕后黑手还没有抓住,这件事并不算结束。”
傅希言顿住脚步,礼貌地问:“应长老在储仙宫待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头绪吗?”言下之意是,你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储仙宫被谁偷了家,难道还能指望我一个初来乍到的?
应竹翠说:“储仙宫的存在,碍了许多人的眼。”
傅希言意有所指:“可裴元瑾还不是储仙宫的顶梁柱,他塌了,天还在。”
应竹翠怒道:“少主安危事关储仙宫未来!”
傅希言微讶,没想到她与赵通衢走得这么近,却没有被对方彻底洗脑,立场站得还挺稳。“我知道。或许我们应该想想,谁想偷取储仙宫的未来。”
应竹翠一怔。
傅希言见赵通衢站到了应竹翠身后,朝他露出极其虚伪和敷衍的笑容后,转身要走,就听赵通衢道:“傅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走到宫外,才知刚刚下过一阵疾雨,草木散发雨后清香。淋过雨的枝叶还在淌水,水珠不时滴落,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
傅希言跟着赵通衢,绕着山道,一路走向山林深处。
白虎突然从前面蹿出来,绕着两人转了转,然后蹭了蹭傅希言。
傅希言被蹭了一身水,摸着它湿漉漉的皮毛,哭笑不得地说:“你是刚洗完澡吗?”闻了闻手掌,还是有股味道。
可白虎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也不敢表现得太嫌弃,只能嘿嘿笑着,将手背过身去。
赵通衢默不吭声地看着他们“父子”互动:“白虎生来凶悍,只肯与少主亲近。”
傅希言说:“兽懂人心,知道好歹。”
赵通衢说:“人类何尝不是一种兽类呢。”
傅希言站住脚,别有深意地说:“不好说,毕竟,人类有‘禽兽不如’这个说法。”
赵通衢道:“傅公子真风趣,怪不得少主喜欢。我就不一样,从小招人烦,有时候我也很疑惑,别人乖巧就受夸奖,我乖巧就被无视,别人调皮是天真无邪,调皮就是讨打,为何人与人的差别这么大?”
傅希言看他的长相,脸方面阔,平平无奇,说讨厌也不至于,但小时候必然不是那种机灵讨喜的,而性格……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大家喜欢的是发乎本心的纯真,而不是刻意的讨好和模仿。”
赵通衢艳羡地说:“永丰伯府一定是个和谐的大家庭,不像我,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
傅希言说:“听说令堂过世时,你就在身边?”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当时见死不救?”赵通衢表情渐渐冷漠下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人。可他们忘了,我当年只有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看到一群比自己高大得多的持刀土匪,吓得动弹不得,忘记了学过的武功,很奇怪吗?”
傅希言已经不记得自己七岁时应该有的思想了,毕竟这一世他七岁的时候,已经不能算是个孩子。
赵通衢说:“事后我也很后悔,很自责,这世上没人会比我更痛心!”
傅希言说:“所以你承认,土匪杀你母亲的时候,你在场旁观。”
赵通衢呼吸声陡然变重,许久才说:“傅公子证明了我果然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傅希言耸肩:“你很乖巧,但我可以无视。”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赵通衢表情未变,可颈部青筋毕露。他转过头,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隐没在林间的小道上:“傅公子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是入道高手
,武王可期。但是武王之上,武道艰险,不宜受杂务分心。”
傅希言知道他要说今日的主题了,不由加倍谨慎:“听闻赵总管也在冲击武王?”
赵通衢说:“我已放弃。”
傅希言面露惊讶。
“宫主需要景总管,或许,少主和傅公子也需要一位能够分忧解愁的人?”赵通衢说,“比起追求武道至高,我更愿意为储仙宫奉献所有。”
听起来十分伟大,可细想之后,赵通衢追求的依旧是储仙宫的权力,只是换了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罢了。
傅希言故意曲解他的话:“景总管才外出多久,你就图谋篡位?不怕他回来找你算账吗?”
赵通衢说:“若景总管回来容不下我,我甘受责罚。”
他说话时,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仿佛笃信景罗不能对他如何。傅希言试探道:“看来你与景总管的关系很不错。”
“傅公子不必试探,我的确知道景总管的去向。混阳丹失窃如此大事,景总管怎会袖手旁观,他正在追查幕后之人。我知道宫中有人怀疑我才是真正的内鬼……”赵通衢摇摇头,“清者自清。等景总管回来,就能还我清白了。”
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倒叫傅希言忍不住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否过于武断了。他晃了晃脑袋,说:“对付高泽和于瑜儿的局设计太巧妙了,一定是熟人作案。”
赵通衢沉默了下,才说:“高泽?”
虽然他还是给出了反应,可那一阵沉默已经让傅希言确认,赵通衢绝对知道内情!
傅希言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坚定了之前的想法,语气便随意得多:“陈来东是高泽的手下,于瑜儿是高泽的师弟,他们出事,高泽自然会受连累,现在不还在牢里关着吗?”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却也解释过去了。
赵通衢说:“我即刻把人放出来。”
傅希言说:“元瑾已经去了。”
赵通衢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高泽从小就喜欢跟着少主。”
“你呢?”
“我岁数太大,跟着不合适。”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带着白虎从原路回来了。
傅希言说:“你现在还会为自己童年里没有得到的关注而愤慨吗?”
赵通衢失笑:“小孩子的嫉妒心,长大之后自然会消失。”
傅希言摇头:“童年是白纸,那时候印上去的颜色,往往会陪伴终身。”
赵通衢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纸一共这么大,人生却那么长,当其他颜色不断覆盖上去,那原本的颜色便也看不出来了。”
傅希言说:“也有道理。不过,如果有机会遇到当年的小赵通衢,我想对他说,父母总会偏爱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母亲遇害时说过什么,不过我想,当时的她一定没有叫破孩子的行藏。对孩子来说,她才是不管乖巧调皮,都会无条件爱他的那个人。这是模仿强求不来的偏爱。”
伸手接住山林边缘枝丫上滴落的雨水,傅希言望向储仙宫大门,裴元瑾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随口与赵通衢道别,便小跑着冲了过去。
裴元瑾伸手接住他,目光看向他身后的赵通衢。
赵通衢微微躬身行礼。
裴元瑾这才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大胖媳妇问:“没事?”
傅希言苦笑道:“我应该把人得罪惨了。”
赵通衢想在他心底建立可怜的形象,进而通过他,软化裴元瑾的态度;而他,则想彻底摧毁赵通衢对他自己的虚伪包装,进而打击他的内心。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至今回想起赵通衢看过来的那一眼,他都心底发寒。那看似平静
的表面下,潜藏着黑洞一般的浓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