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囤积已久的那场大雨终于赶在婚礼之前落下, 像是专门为这场仪式洗涤了一遍场地。
天还没亮,围观群众已经早早到位了。
花轿从侯家胡同抬出去的刹那,整个巷子都被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淹没, 前面的敲锣打鼓声已然听不见了,趴在墙头的江湖人士各展身手,吹拉弹唱无所不有。
好好的迎亲,竟闹得跟晚会似的。
傅希言坐在轿子里, 额头青筋一根根地往外跳。他敲了敲轿壁,半天没搭理, 这点动静实在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他想了想,又忍住了。
别人的道贺虽然有些不合时宜, 但自己的大喜日子, 总不要闹得鸡飞狗跳。
花轿出了巷子,进入了大道, 围观的江湖人士更多了, 站在山下迎亲的, 多是没有资格进入储仙宫喝一杯喜酒的人, 不知谁喊了一句嗓门奇大无比的“见见新娘子”,在短暂的安静之后, 竟火速蔓延开来。
大多数人理智礼数还在,喊的是“参见少夫人”,以示尊重,然而也没能阻止裴少主发髻上的赤龙王一闪一闪亮晶晶。
可惜往日鲜亮无比、耀目无比的赤龙王在今日的人海中,犹如沧海一粟,威严仍在, 却不那么起眼。
它闪烁半天, 周围排山倒海般的叫喊声依旧, 与那各式各样的乐器合奏了一曲混乱的迎亲曲。
突得,数道抹了红漆的剑从轿子两旁伸了出来,因为速度奇快,栖凤组等人察觉时,剑尖已经伸入了轿内。
傅希言冷静地握着用震动发出警报的“风铃”,身体极为轻巧地贴着剑尖侧了过去,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找到了唯一一个能够躲避所有伤害的空隙。
刺客的剑已经伸到了极致,因为他们的手已经被栖凤组的人紧紧抓住,喉咙被潜龙组的人掐住,没有给他们任何开口的机会,就准备将人拿下带走。
刺客们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黑血自嘴角淌下。
安静,从花轿的两旁,目睹这场刺杀的人群中缓缓蔓延开来,喧天的欢叫声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疑问。
远处的人看不到近处的景,只能听到只字片语的描述,从而引起更大的惊疑。
喜事见血,是为不吉。
谁敢在储仙宫脚底下闹事?
是不要命了吗?
的确是不要命。栖凤组的人默默地拎起刺客尸体,悄无声息地带走,想将事情掩过。
傅希言从花轿里一跃而出,足尖在轿杆上轻轻一点,翻身落到轿顶。温煦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清艳绝俗的面容点亮了众人的目光,也“掐住”了他们的喉咙,全场终于陆陆续续安静下来,隐约有人交头接耳,似乎在问“说好的胖子呢”。
傅希言袖摆轻扬,双目温柔地望着前方端坐在马上的新郎官,唇角扬起明媚的笑,朗声道:“我储仙宫的大喜日子,死几个奸贼歹徒都是锦上添花的助兴!”
其实这时候,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了婚礼的气氛,不能让场子冷下去,变成一场事故。
所以,傅希言开了头之后,跟来迎亲的谭不拘回应道:“正道永昌,邪道不存!”
顿时,刚刚遭遇突变,不知所措的观礼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大声附和起来。
“正道永昌,邪道不存!”
“正道永昌,邪道不存!”
花轿被捅了好几个窟窿,看着寒酸,傅希言纵身一跃,落到马上,抱住裴元瑾的腰身,贴着他说:“我刚刚帅不帅?”
裴元瑾微微侧头,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在傅希言期待的眼神中,两人飞快地换了个位置。
……
傅希言面无表情地抬手,整了整自己被拎得有些变形的后领。
裴元瑾搂着他,拉着缰绳,继续朝前行去。
日头正好,前方的府君山上张灯结彩,花簇锦攒,专门豢养“仙禽仙兽”的兽倌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喜鹊,如今成片地站在枝头欢叫,喜气正浓。
裴雄极与诸位长老、总管破关而出,换了一身新装,只是寿南山脸色不太好,虞素环给他画了两道腮红,依旧掩饰不住难看的脸色。
因为景罗的一句话,他没有选择在那两天突破至武神,因为他无法确认如果晋升了,自己还能不能赶上这场婚礼。
说起来,如果没有他的撮合,也许少主和少夫人还在玩那套隔着山隔层纱的游戏,哪会有今日的卿卿我我团团圆圆。
这杯谢媒酒他得喝。
赵通衢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像一缕幽魂。
景罗下山之前没有下达□□他的指令,所以他依旧是自由的,没有出现在想象中的被拘禁在住所里的情况。而且,由于他仍是雷部总管,那些处置雷部的事务依旧交到了他的手中,景罗的处理方案得到了裴雄极的首肯,所以落到他手中的都是直接签名盖章就可以发布的除名令。
赵通衢知道,景罗在一步步地剪出他的羽翼,并且让那些羽翼成为刺向他的箭矢,可他也知道,这是他计谋失败,又没有放手一搏后,必须承受的代价。
新人还没有上山,新人遇袭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来。
赵通衢明显感觉到,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只能苦笑。任谁来看,这种毫无成功可能,只为了大喜日子找晦气膈应人的事,都是一种无能者的泄愤。
不管无能者还是泄愤,显然都隐隐指向了雷部。
这件事看似与他有关,实则与他无关,但说无关,又有关,所以他只能沉默着,仿佛自己就是墙上那只不该出现在深秋的蚊子一般。
闹剧般的行刺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有观礼者暗戳戳议论,是不是有人为了看新娘而故意闹出来的乱子。
若是傅希言听到这话,大概要把口水喷到他脸上,让他好好洗洗自己的脑子,谁会豁出自己的命就为了看一眼新娘。
不过,他们豁出命的理由也没有正经到哪里去。
小樟检查过尸体,已经证实他们都是雷部最外围最底层的成员,他们不避讳地穿着有祥云图案的制服,显然就是冲着闹婚礼来的。
他们背后必然有人主使,对方不在乎这几条命,就是为了给他们添堵。
傅希言想:男神清理储仙宫的计划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景罗当然明白这一点。
永远不要指望所有对手都会和你站在同一个高度对弈。破坏计划的,让你出乎意料、措手不及的,往往是那些不怎么聪明的人。因为聪明人行事可以从动机、利益、得失去揣摩,而愚蠢的人,你很难猜测他究竟蠢到了哪个地步。
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应该交给不讨好的人。
他让人把尸体送去了赵通衢的住所。
后半程电部显然看得更紧了,一路小心翼翼地护送到储仙宫山脚,傅希言朝着一路跟随的江湖人士挥挥手。
这些人虽然不能全上储仙宫,但山下开了流水席,不仅是江湖人士可以随意享用,如果老百姓路过,想要喝一杯喜酒,也尽可以坐下来。
傅希言跟着裴元瑾上山。
尽管傅希言变瘦了的消息早在江城迎亲那日就传遍了江湖,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人出现在眼前,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傅希言想,这大概就是前世变装博主受欢迎的原因吧。
裴雄极倒是没什么变化,反正在他心里,胖也好,瘦也好,都是儿媳妇,和他儿子过一辈子的人,他儿子喜欢就好。他一个当公公,当岳父的,哪来那么多想法。
反正最大的却是应竹翠。
从傅希言一进来,她就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冰冷了好几天的面容总算缓和下来,仿佛直到此刻,才打从心眼里认同了这桩婚事。
又一次拜堂,礼成之后,便是敬酒。
寿南山如愿以偿地喝到了谢媒酒,只是喝完之后,他脸色好似更白了一些,脸上的两朵胭脂不自然地好似浮在了皮肤上。
虞素环带着他回了后堂,接下来都是各地来的客人。秦岭派、夏家堡这些本就在北周的名门正派不必说,连四方盟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傅希言喝酒不喜欢用真气将酒精逼出来,因为太浪费,可这次也顶不住了,来储仙宫的客人,一个赛一个的能喝。
到后来,用真气也不顶事了,干脆两眼一闭,朝着裴元瑾身上一倒,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哎呀,人怎么越喝越多,一个两个……一个头两个头……”
装醉装得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架不住裴少主配合,当下将人抱起,在谭不拘、高泽的掩护下,终于去了洞房。
后面仍是闹哄哄的,喝多的人在喊“闹洞房”,清醒的人在喊“赤龙王”。
裴元瑾抱着傅希言回到房间,刚要说话,傅希言就一个打挺从他臂弯里跳下来道:“来来,我们研究下突破金丹,然后找寿总管闭关。”
他说着,将这些天记下来的小本本拿出来,摊在桌上。
裴元瑾当下收起心猿意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某个字时,不由皱了皱眉:“这是……何字?”
傅希言底气不足地说:“应该有这么一个字?”
裴元瑾想了想,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然后问:“是哪个?”
傅希言红着脸,指着其中一个:“应该是这个?”
裴元瑾说:“此字念櫆,可指北斗星,也可借喻真元第一路经脉。”
刚刚还信心满满,觉得能帮助储仙宫各位大佬摆脱筑基小菜鸟身份的傅希言忍不住开始了自我怀疑,他的这本秘籍……该不会让大佬们练出欧阳锋倒练《九阴真经》的效果吧?
“唔,你要不要仔细核对核对我还有没有其他的错别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