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礼安有孩子这件事稍微转移了傅轩的注意力。傅家第二代中, 唯有傅礼安成亲多年,偏偏多年无子,其他人嘴上不说, 心里都很着急,如今总算挪去一块心头大石。
迟来一步的傅辅闻言皱了皱眉,小声问傅希言道:“礼安没有对你说实话吗?”
傅希言说:“大哥一向很诚实。”
傅辅看着“蒙在鼓里”的傅希言和傅轩,叹气道:“这件事不能怪他, 是我出的主意。他不能出来送嫁, 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傅轩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什么意思?”
傅希言抢着解答道:“我爹以为我大嫂怀孕是假的, 其实我大嫂一开始说的是假的, 但是我爹走了我去了以后, 大嫂就从假的变成真的了。但是我爹还以为是假的。”
傅轩听得头疼:“所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傅辅听懂了, 激动地问:“是真的?”
傅希言朝他拱拱手:“恭喜, 你要当爷爷了。”
傅辅惊喜地睁大眼睛, 对着傅轩呆呆地重复道:“我要当爷爷了?”
傅轩在最激动的时候被傅辅打断了情绪, 一时间很难找回感觉, 只能说“恭喜恭喜”。
傅辅投桃报李:“你要当叔公了!”
“……”傅轩看向傅希言, “你要当叔叔了。”
一圈轮完, 又到傅希言。他转头,见傅辅一脸期待, 十分配合地开口:“大伯,再不赶路, 天就黑了。 ”
傅辅:“……”
春天的天, 黑得比冬天晚一些。傅轩早已算好了时间, 在伸手不见五指前, 赶到了一个山脚下的小山村里借宿。
他的亲卫已先一步打点好了, 村里腾出了靠近村口的八栋房子,他们两三人一间,挤一挤倒是勉强够了。
随行的管事开始差人做晚饭。晦暗的星光下,袅袅炊烟升起,像一层薄雾,还没来得及遮盖住什么,就消散在茫茫黑夜里。
开饭前还有一段时间,裴元瑾和鹿清找地方切磋武学。
傅希言先送傅夏清去房间安顿。
对这位婚事多舛的姐姐,他内心十分怜惜,总想在平日里多照顾一些。
关于这桩婚事的真相,傅辅在出发前便与傅夏清说明白了。他虽然疼惜女儿,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早说晚说都要说,那晚不如早。
这几日,她身处刀山火海,日夜都是煎熬,傅辅虽然对她心有愧疚,却不会用语言表达,沉重的身影只会让她的心情越发低落。这时候,来自弟弟的体贴,自然难能可贵。傅夏清丫鬟私底下让傅希言经常过来坐坐,多多开解。
安置好傅夏清,傅希言忙跑去找傅辅和傅轩。
傅辅和傅轩没有躲在屋里,而是去了村里的农田。傅希言来的时候,两人正站在田埂里聊天,远远地看去,像是两个稻草人。
不过两人的对话并不像外面看到的那般风平浪静。
傅希言一靠近,就听傅轩道:“记在我名下也没什么不好。”
傅辅说:“想都不要想!”
傅希言对他们的印象一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咳,或者说一个鼻孔出气的两兄弟,难得见两人有争议,还很好奇,但傅轩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知道何谓好奇心害死猫。若下次遇到这种场景,他一定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可惜,转身跑的机会不多,错过就没有了。在他领悟到这个道理之前,傅轩已经先声夺人:“老四,你说吧,愿不愿意认我当爹?”
这何止是先声夺人,根本就是先声夺“子”。
傅辅黑着脸看过来,虽然一言未发,可那眼神清楚明白地说着,你要是敢“认贼作父”就死定
了。
……
傅希言确定自己没有领会错老爹的意图,傅辅脸上写的绝对是“认贼作父”这四个字。贼,大概是偷孩子的贼吧。
傅希言干咳一声,顶着压力走到两人面前,正要说话,就听傅辅不满地说:“你为何满脸期待?”他显然还对傅希言今天下午那句“大伯”耿耿于怀。
傅希言要是知道会有晚上这一出,下午一定不会嘴贱。他连忙解释:“绝对没有。可能是我的美貌在夜色下闪闪发光。”
说到美貌,傅希言好奇地看着傅轩:“瘦身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叔叔如何能在第一眼便认出了我?”
傅轩见他转移话题,心中遗憾地叹息一声,笑了笑道:“北周第一美人的样子,我如何认不出来?”
傅希言:“……”
北周第一美人什么的,让人一听就很想去烽火台上蹦迪啊。
傅轩说:“你成亲之后,你的画像便由王淑方、霁月仙等书画名家手中流传出来,哪怕不是他们亲笔所绘,只是临摹得稍微像样一点儿的作品,也价值百两。”
傅希言不可置信地问:“还有没有肖像权了?王淑方和霁月仙是吧?等我找到他们,他们就知道淑方和霁月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话题被这么一岔开,又恢复了出厂设置。
傅辅说起了这次送嫁的真相。
傅轩一脸震惊。不管是刘家与北地联盟的关系,还是建宏帝的密旨,傅辅都没有写信告知。主要是担心途中有所闪失,江陵毕竟是刘坦渡的地界,一旦消息泄露,刘坦渡必然会对傅轩下手。
傅轩问:“你打算怎么做?”
傅辅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接管南境的信心?”
撇开建宏帝的各种算计,单纯讨论利益,若是刘家就此倒下,傅家能趁势崛起,成为北周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
傅轩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刘坦渡的夫人是牛老将军的侄女。”
牛老将军与傅家、与南境的关系,傅辅心知肚明。只是牛将军居然有个侄女,还嫁给了刘坦渡,的确鲜有人知。
傅辅皱眉道:“据我所知,刘夫人这些年过得不太好?”刘焕是刘坦渡从外面抱来的私生子,刘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潜心修行,很少现于人前。
傅轩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傅辅和傅希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似乎在问,有什么事是你知道,但我们不可以知道的?
傅轩只好说:“刘夫人与刘坦渡感情甚笃,南境交给刘将军,是牛将军首肯的。”
傅希言想起自己曾经怀疑刘坦渡依靠建宏帝,争赢了南境兵权,叔叔黯然返京,没想到其中还有牛老将军的事。
可牛老将军为何不把牛小姐嫁给叔叔呢?
莫非是牛小姐钟情刘坦渡?
那叔叔岂不是情场、事业两失意?
深沉的夜色下,傅辅目光深沉。他知道傅轩说的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可对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勉强。他相信傅轩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他缓缓道:“那,想办法置身事外吧。”
这话他说得很勉强,想也知道如果刘坦渡发生意外,他身为巡抚,必然要第一时间站出来,控制局面;若刘坦渡不发生意外,那建宏帝派来的人只怕凶多吉少,他身为巡抚,也很难袖手旁观。
这是一道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总要选一边站的。
傅辅不由看向傅希言。
一年半前,傅希言的命运还掌控在他们两人手中,让他去锦衣卫,哪怕内心不愿,他还是不得不去。可一年半后,撇开裴元瑾和储仙宫不谈,光是天地鉴主的身份,入道期的修为,傅希言已经拥有了主导事情走向的话语权。
傅希言也很痛快,当即拍板:“好,听爹的。谁想让我们卷进去,我们就帮对手!”这句话主要针对皇帝派来的特使。
傅辅闻言依旧眉头紧锁。
这种做法对江湖门派而言,倒不算太过,反正除了被皇帝雇佣的高手,其他江湖人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遵从皇命的意识。可傅辅是永丰伯、湖北巡抚,正儿八经的勋贵、命官,不听皇帝号令,还反过来威胁朝廷,这等于要造反。
傅轩嘴唇动了动,又死死地抿住。
傅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罢了,到江陵再说吧。”
这场会议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却让烦恼的人更加烦恼,没有烦恼的人开始烦恼。傅希言觉得父亲和叔叔的态度都有些奇怪。
父亲的还好理解,见到叔叔之后,他想到了南境的利益,开始动心,所以思想上有个从消极到积极的转变。
可叔叔,本该积极的人,在经历了南境兵权被刘坦渡劫走,到南境后受刘坦渡打压两件事后,为何不想反抗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傅希言将疑问盖在被子底下,偷偷摸摸地和裴元瑾讨论。
裴元瑾说:“刘家有他不想对付的人吧。”
傅希言脑中灵光一闪:“很多年前,我就一直怀疑我叔叔不成亲是因为有个爱而不得的女神。你说,会不会就是刘夫人?”
裴元瑾:“……”
傅希言脑洞大开,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激动地说:“当初他和刘坦渡一起进入军营,一起爱上了牛小姐,却被刘坦渡夺得芳心。刘坦渡财色兼得,叔叔人财两空,对比太鲜明了,所以才黯然神伤地离开了南境这个伤心地。”
“咚。”墙被用力地捶了一下。
傅轩在墙那头没好气地说:“你够了!”
傅希言不装了,直接了当地说:“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叔叔,刘坦渡抢了婶婶还在外面乱搞私生子,叔可忍,婶婶和侄子都不可忍,我们不如……”
“砰。”
傅轩直接拳捶开了墙壁。
裴元瑾用被子罩住了自己和傅希言的脸,须臾,傅希言从被子里露头,顺便掸了掸被子上的石头和泥巴,看着“凿壁”后露出的傅轩大黑脸,干笑道:“叔叔真讲究啊,晚安还一定要当面说。其实隔着墙我也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