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家早就得到了他要来的消息,个个严阵以待,隆重得傅希言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带来的礼物到底够不够,会不会太失礼。
随着管家越过重重楼阁,直接去了太史公的书房。
与一年前相比,太史公又老了些许,但精神抖擞,连拱手作揖的动作都很干脆利落:“天地鉴主拨冗光临,蓬荜生辉!”
傅希言连忙还礼:“哪里哪里,交相辉映,交相辉映。”
太史公愣了下,顿时失笑道:“鉴主依旧风趣如初。”
傅希言说:“人若是不风趣一些,便很容易风干啊。”
太史公道:“看我这风烛残年的模样,原来是不够风趣所致。”
三言两语,便拉近了距离,傅希言顺势道谢进城那日管家的款待,太史公道:“可惜还是没有招待好,让鉴主掏了钱。”
“我的收获却不是区区银两所能道谢的。”
太史公便知那日的安排奏效了:“能帮上鉴主便好。莫怪我交浅言深,倚老卖老,以鉴主的身份,令妹绝不愁嫁,女子的幸福不堪蹉跎,千万不
要因一时意气,而耽误了终身幸福。”
傅希言心中一动,叹气道:“事到如今,却也无可奈何了。”
太史公道:“若鉴主有意,我愿效犬马之劳。”
“此乃家事,怎敢劳烦太史公?”
“实不相瞒,我受刘夫人所托,做个中人。鉴主见过刘公子后,应当知道,对令妹而言,实非良配。若傅家不便开口,刘夫人愿作恶人,只求令妹另觅良人,不至于在刘府蹉跎余生。”
傅希言一开始没想到太史公会帮刘夫人说话,但很快释然了。四方商盟既然以江陵为中心,又怎么可能越过刘坦渡?
双方有所关联,实在平常。
他好奇的是,四方商盟,或者说太史家到底介入多深。
傅希言忽而问:“听说刘将军前阵子调集物资,似有开战之意?”
这话问得突然,太史公微微一愣,却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语气轻松地说道:“南虞内战,刘将军担心陛下会有所动作,故而预先做了准备。可惜并未派上用场。”
他这么说,傅希言心中便有数了。
若是一般的往来,听到这件事,便该以旁人的口气来叙述,可听太史公的话,纯粹是站在刘坦渡的角度辨析。
太史公与刘家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怪不得自己一进城,管家便眼巴巴地等着,说要吃饭,便推荐远香楼。他现在不得不怀疑远香楼包厢里说话的人,包括麻大夫,是否就是请来的托儿了。
傅希言想归想,脸上涓滴不漏:“兹事体大,我要回家与父亲商量后,再做决定。”
太史公依稀感觉到对方态度略微有所转变,猜到此次会面,大抵是一无所获。只是他老谋深算,内心便是有想法,也不会随意展露,便道:“是极,婚姻大事发,还是要交由父母做主,可惜傅夫人不在。”
在来的路上,傅希言就在犹豫,要不要将莫翛然将摄魂怪当做交换条件,给了乌玄音的事说出来。主要是怕太史公把摄魂怪当做开路的筹码,去寻求武神的帮助来复仇,然后反遭祸害。
不过裴元瑾和乌玄音一战,天下皆知,他说不说,太史公应该都会知道的。
所以傅希言还是将摄魂怪新的用途说了出来。
太史公果然已经知道了:“万万没想到,犬子的造物造诣竟然已在我之上。不过,怀璧其罪,我们史家已经遭遇过一次劫难,经不起第二次了。此事还请鉴主保密,若你们想要,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复制几个出来。”
傅希言摆手道:“既然如此,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吧。”
太史公自然是感激不尽。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不再提退亲的事了。
从太史家出来,春光正好,小鸟儿在枝头欢唱。傅希言现在听到不是哎呀哎呀的鸟叫声,就感到亲切。
鸟,还是叽叽喳喳的叫声比较地道。
车夫送他去河边踏青。
远远地就能看到天上纸鸢在飞。
北周风气较为开放,江陵犹有胜之,少男少女们莫说在婚前碰面,便是不相识的,也可以在旁人的撮合下,含羞带怯的踏青散步。
傅希言一下马车,就觉得坏了,四面八方看来的目光,如狼似虎。这如狼似虎是两个层面的,一种是喜欢的,欢喜的,另一种则是地盘被入侵,恨不能让他就此消失。
傅希言原本想走,但在这种目光的刺激下,觉得自己刚来就走,为免太孬了,于是顶着各种目光的刺激,挺胸昂首,朝着河边走去。
不消片刻,便有少年在姐姐妹妹们的唆使下,上来搭讪。
傅希言都统一回复:“已婚,不约。”
如此三五次,便劝退了大部分人。
还有一小部分则不死心,想要劝说他领攀高枝。
傅希言想:这天底下,还有哪里的枝丫比储仙宫更高的?若是有,那也只能用来上吊了,绝不可攀。
有个小姑娘不死心地说:“岂不闻若遇良妻,平步青云只在朝夕?”
傅希言说:“都一命呜呼了,还要青云蓝天做什么?”
小姑娘说:“你家中有悍妻?”
傅希言比照着裴元瑾的样子,用力地点头:“简直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小姑娘说:“我若是求求我爹,倒也不是不能救你脱离苦海。”
傅希言说:“谁说是苦海,我明明甘之如饴。”
小姑娘心中暗恨,眼珠子一转,迂回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她想,只要知道对方是谁,便知道他家娘子是谁,再回去求求爹,岂非想要如何便能如何。
傅希言何等精明,自然看出小姑娘天真面容下的狠毒无情。他扫了她一眼:“你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朗声道:“霍原!”
霍原是刘坦渡手下大将,难怪小姑娘如此张狂。果然,听到名字的少年少女们都默默地走开了。
傅希言说:“我叫傅希言。”
小姑娘略觉耳熟,一时没想起是谁。主要是传说中的傅四公子身边都跟着人和鸟,鲜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傅希言提醒道:“我夫人叫裴元瑾。”
不得不说,成名要趁早。
小姑娘听到傅希言只觉得耳熟,可一听裴元瑾,顿时一个激灵,那是听过太多遍这个名字后养成的条件反射。
看她面色苍白,傅希言哂笑道:“回去告诉你爹,好好做人,不然,我家夫人一定登门拜访。”
小姑娘吓得两眼一红,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
可傅希言已经转过头去了。
小姑娘哭着跑了,后面很快又走了一个人。
傅希言觉得自己因为面子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风,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人观赏,实在是一件很傻缺的事。
他不耐烦地转身,正要走,就见一个样貌普通的小厮恭恭敬敬地送上了一份请柬。
“我家主人请傅公子今晚酉时于芬芳庭院相聚。”
傅希言问:“你家主人是?”
小厮道:“傅公子可看落款。”说完便跑了。
傅希言打开请柬,直接看落款,却看到了一朵梅花。
……
傅希言高声问:“你家主人是怪侠一枝梅?”
小厮已经跑远了。
傅希言想追自然还是能追上去的,可他并不想追,就像,他今晚也不想去什么芬芳庭院赴约一样。
上马车时,他顺口问:“芬芳庭院是什么地方?”
车夫道:“是芬芳夫人的私人宅院,只有学识渊博的大家或是文采出众的才子才会被邀请前往,江陵城中无不以受邀为荣。”
傅希言兴趣缺缺。
车夫又道:“而且芬芳夫人厨艺精绝,尝过后都会念念不忘。”
……
傅希言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道:“走吧。”
车夫问:“是去醉花阁还是千杯坊?”
“回家接人。”
芬芳夫人的私人庭院,听着委实有些香艳,容易叫人误解,还是带着家属自证清白为好。
毕竟,他是家有悍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