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草屑, 鹰唳九霄。时近黄昏,天地苍茫的壮丽景色未能开阔霍原的心胸。
在他选择投靠北地联盟,越权接管南境兵权的那一刻,退路已绝, 前途未卜, 霍家与手下亲信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沉重的负担令他微微有些喘不上气。
傅轩辖下千户所明面上不听号令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可他知道, 傅家底蕴还在,消息走漏在所难免。
他倒是不担心傅家势力的绝地反扑, 故去的辉煌只能照拂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南境军新一代通过他之手提拔的无数, 他相信,自己若真将他们展现出来, 呵呵, 必然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包括被认为南境之主的刘坦渡。
当然,与刘坦渡相比,他还是不够看的。幸好, 北地联盟这次的计划将刘坦渡当作重中之重,只要刘坦渡与他一条心, 即便事后知道自己扯着他的大旗处理傅家,也可以用未雨绸缪解释过去。
如今,唯一要在意的, 便是江陵城中的情况。
他面上保持着与天气一般的云淡风轻, 可时不时看向江陵城方向的举动, 已经出卖内心的焦灼。能当亲信的, 没几个傻的,所以一看到那个方向来人,连忙急急来报。
霍原听闻后,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打算从城头下去,谁知对方先一步上来了。看到那身飘飘如仙的白衣,他微微一愣,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梅先生?”
梅下影的来历,他并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武功奇高,刘夫人、温娉提起他,都是讳莫如深。
梅下影说:“军中传去傅家的消息,我挡了三波。”
霍原道:“没想到有三波。”
传消息的人这么做,必然是傅轩下的令。傅轩这么做,必然是早有防备。他想到这三波都被挡下来,心中微感得意:“可惜,他的再三谨慎都让先生挡下来了。”
梅下影遗憾地叹气:“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第四波。因为我杀第三波的时候,傅希言回来了。临行前,温盟主再三强调,不可招惹天地鉴、储仙宫,我也无可奈何。”
走出这一步之后,北地联盟总盟主温鸿轩的话,堪比圣旨,纵然霍原对他没有完成任务稍感不满,可搬出了温鸿轩,他也不好再说。
两人站在城头,看看天,看看地,未再言语。只是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怡然自得。
又过了会儿,又有人回来。
这次来人大老远的便现出身形,霍原看到温娉、吴宽等人,未再拿乔,亲自下城楼,寒暄两三句后,目光扫过被人背在身后昏睡的刘焕,看向人群最后,却没看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温娉道:“霍姑娘已随苦面僧回北地了。”
霍原心中一紧:“为何去北地?”
吴宽睁着眼睛说瞎话:“二哥是个急性子,收了霍姑娘这样好的徒弟,赶不及要回去好好栽培栽培!”
霍原勃然大怒,怀疑他们是想用女儿拿捏自己,毕竟收徒弟的时候可没说会带去北地。但人已经走远了,他抗议也是无用,只好冷着脸说:“我膝下只此一女,哪舍得久别?早知如此,还不如放在眼前自己教养。”
吴宽与温娉对视一眼,些许懊恼在两人眼中流传。
霍原忍着怒气问:“刘将军何时露面?”
吴宽看了温娉一眼,见对方也在看自己,缩了缩脑袋,佯作刚看到梅下影,奔着打招呼去了。温娉躲不过,便道:“你有刘坦渡的令箭,可否掌控南境军?”
霍原闻言,脑袋嗡的一声,急忙问道:“刘将军死了?”
刘坦渡若死了,他或可一搏。
温娉说:“没死。”
霍原脸上血色尽失。他来回踱步两圈,道:“建宏帝忌惮刘将军就是因为在这里,圣旨
不如刘将军的令箭好用!可我纵然有令箭,那也是狐假虎威而已,若是刘坦渡露面,可调南境大半人马,余下的人马中,傅轩又能调用十之三四。余下的,我使之何用?”
温娉闻言,略敢懊恼:“如此说来,要杀了刘坦渡。”今天在刘府,刘坦渡就在她手里,不是没有机会的,可惜错过了。
霍原摇头道:“谁杀了刘坦渡,谁就是十万南境军的仇人,谁会认仇作父?”
温娉咬着下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此放弃么?”
北地联盟放弃的只是一个计划,而自己放弃的便是数十年拼搏的基业!霍原悔不当初!从龙之功纵然令人向往,可冒的风险委实太大。
梅下影腻烦了喋喋不休的吴宽,扭头看他们:“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刘坦渡督促知府那边下通缉令,楚少阳出去寻人,黎慕鹤处理张阿谷的尸体……一时间刘府到处都是跑跑颠颠的身影。
傅辅、傅轩、傅希言、裴元瑾在其中,显得格外空闲。
他们交流完自己遇到的事情,发现北地联盟此次所图甚大,看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其实把他们都团团设计在内了。
“逼反刘坦渡啊。”
傅希言想着刘坦渡今日的遭遇,老婆死了,儿子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再联想他死了一年多的哥哥,待在皇帝身边的贵妃妹妹,以及学了《补天启后功》的后遗症,觉得这人得亏不是穿越的,不然就这凄惨的经历,绝对没自己什么事了。
刘坦渡不在,傅希言讲话没什么忌讳:“今天这个情况,刘坦渡为何不反?”
哪怕不在现场,傅希言事后想想,也觉得北地联盟这一招出得很绝。
怪不得他们之前有那么多下手的机会,偏要等张阿谷来了再动手,实在是别人都没有张阿谷“代天行走”这个身份好使。
设身处地为刘坦渡着想,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建宏帝本来就想动他,如今有这么好的借口奉上,管你是不是被冤枉的,都要把罪名坐实。
傅轩没问过刘坦渡这个问题,也不好问,毕竟是讲究忠君爱国的年代,问了就是怀疑忠诚,尽管他本人并不太相信,只能从自己的角度理解这个问题:“他在镐京还妹妹和侄子。”
傅希言沉默。对他而言,这个答案显然很有说服力。
傅轩嗤笑道:“但北地是不会在乎这一点的。”看他们如何对待容越与容家便知道,家族在他们心目中,远远比不上改朝换代的宏图霸业。
傅希言想起守在自家门口的梅下影:“你们派人回傅家报过信?”
傅辅没好气地说:“忙着打架,哪有这个闲工夫。”
傅轩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问,你当时打哪儿了?打哈欠还是打瞌睡?
傅辅不理他。
傅希言叹了口气道:“他们逼反刘坦渡是为了兵权。既然为了兵权,就不可能放过兵营。”
傅轩愣了下,脸色顿时一白,转身就往外跑去。
傅希言不放心,跟了上去,裴元瑾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傅辅,想了想道:“我先送你回去。”
傅辅也不傻,立马反应过来,忙催促他跟上去:“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待着,总要有个人通知刘坦渡,而且有秦岭派的高手在呢!”
裴元瑾也不勉强,让小桑走到阳光下看着人,潜龙组栖凤组继续在暗处保护,自己很快追了上去。
傅希言见傅轩跑得慢,已经拎起了他的后领,在屋顶上飞掠了。
到如今,他总算明白了北地联盟的如意算盘。
其实今天的计划始终围绕着刘坦渡展开,其核心只有一个——北地联盟想要掌控南境兵权。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们制定了四个步骤:
一是杀死张阿谷,让刘坦渡与建宏帝彻底割裂,完完全全站到北地联盟这一边,这是重中之重。
二,这一步虽然未经证实,但是,既然要为刘坦渡掌控兵权铺路,那么,军营中就绝对不允许出现反对的声音。傅家势力自然在首要铲除之列。
三来,傅轩既然敢长时间离开军营,必然留有后手。一旦有人在军营里动手,一定会有人出来通风报信。梅下影封锁傅家,就是为了封锁消息。
最后,为了让第三条顺利实施,傅希言和裴元瑾必然不能留在家里。
傅希言成为餐厅老板之后,揣测芬芳夫人家的私房菜可能是贿赂,借此谈些条件,也可能是陷阱,布下杀人大阵,他这一趟,其实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实在没想到它最后只是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诱饵。
他想不到,是因为不敢相信对方如此大材小用。那么大一个餐馆,用来做什么不好,用来挡诱饵?难道写一封挑战书不能起到一样的效果吗?
傅希言想想,或许真的不能。
响鼓轻槌,令他陷入思维误区,才处于被动。就好比前方阴云密布,狂风呼啸,所有人都凭经验觉得接下来应该是一场暴雨,可天上就掉了几滴眼泪,谁能想到呢?
不过对方机关算尽,怕是也没想到刘坦渡最后竟选择留下来面对建宏帝可能降下的滔天怒火,这一着错,满盘皆落索。
带走刘焕是对方补救之举,这有两个可能。一是不知道刘焕身世,想借他威胁刘坦渡。但是从刘夫人为了完成任务,不惜身死的情况来看,可能性不大。那就是第二种了,刘焕的身世对北地联盟极为重要。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测,到现在越来越坚定。
现在不是东汉末年,群雄并起的年代,北地联盟要造反,肯定要扯一面大旗,刘焕一定是皇室血脉。
他摸了摸怀里的香囊。也许,这个香囊能解开一部分的秘密——假设和尚没有说谎。
他提着傅轩跑得飞快,傅轩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到后面就放弃了颜面,放弃了尊严,假装自己就是一件随风招展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