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大概吃饱喝足的太宰治起身，他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中原中也本来想结账来着，但在咖啡厅工作的女服务员却说, 太宰治的账算在那位白发客人的身上, 已经结完账了。

中原中也：“？？？”

难不成, 太宰治在喝咖啡吃蛋糕的时候跟涩泽龙彦达成了什么交易，所以对方才没有一点异议地帮他结账？

中原中也想不明白，但是, 算了算了，太宰治没有被涩泽龙彦或是福地樱痴弄死就好。

那一天的太宰治似乎就是专门去那家咖啡厅坐坐，占占涩泽龙彦钱包的便宜散散心而已，然后就回港口Mafia总部了。

中原中也不打算对此事刨根问底，因为以着他对太宰治那条青花鱼的了解，他绝对会趁机戏弄自己。

这么一想，果然就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了呢。

倒是在回程的路上，太宰治却饶有兴致地跟中原中也说起了事情。

“中也, 四年前的‘龙头战争’，你还记得吗？”

龙头战争？

中原中也当然记得。

那是一场以五千亿黑钱为中心，波及整个关东地区，历时两个月的大混乱大事件。虽然在这场龙头战争中, 港口Mafia经历住了考验, 壮大了势力，但他们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中原中也重视的手下。

而让中原中也心中有些意难平的是，那场龙头战争本不必如此惨烈, 是中途异能特务科秘密派进横滨的异能者背叛了异能特务科, 不仅将官方的小动作揭露出来, 还狠狠地搅乱了横滨的浑水。

听说因为这件事，异能特务科被一向看不惯它的司法省施压，被狠狠追责，最后官方又派出了跟异能特务科不对付的军警，领头的是「猎犬」成员大仓烨子，黑白两道同时发力，最终在第六十天镇压了横滨的乱象。

也正是在这场龙头战争中，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这对搭档大放异彩，被合称为“双黑”。

中原中也在心中“啧”了一声，不耐地看向太宰治，道：“然后呢？”

“哦呀，中也真是冷淡呢。”太宰治摊手，似是玩笑一般说道：“人家就是在想，当初龙头战争的时候，被送入横滨的异能者若是那位涩泽龙彦先生……哇，那场面一定会很好看吧。”

中原中也：“……哦。”

好看？异能者集体自杀的画面很好看？哦，太宰治这家伙一向最热衷的就是自杀，不过在当上首领后，天天忙工作，倒是歇了自杀的恶习。

“嘛，现在也不晚。”太宰治一抚掌，用着黏糊糊的语气说出让中原中也一个激灵的情报来，“那位涩泽先生，已经入住了滨海别墅区的房子呢。那里的景色很不错哦，站在阳台上就能够看到港口Mafia的标志性总部大厦，我特意让人收了双倍价钱。”

“什么？”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脱口道：“涩泽龙彦搬来了横滨？”

涩泽龙彦想要做什么？或者说，政府想要做什么？

近两年港口Mafia的扩张速度和发展领域让中原中也隐隐有了猜测，政府那边看不过眼实属正常，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手。现在，涩泽龙彦突然出现在横滨，还带着一个福地樱痴，简直是来者不善。

“他们倒是想让他做点事，只可惜……”太宰治的唇角噙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隐隐有恶意的黑泥流淌，这让中原中也不得不怀疑对方又做了什么坏事。

只能安慰自己Mafia做坏事……很正常的吧。

太宰治最擅长也最热衷的大概就是吊人胃口，故意在中原中也说一半留一半都快成了他的习惯了。

就像是现在，在中原中也心里抓心挠肺得好奇的时候，太宰治还故意

又来了一句：“还有啊，那个福地樱痴，可不是过来保护他的。”

中原中也忍住了，他没有问太宰治，而是选择自己调查。

虽然这样的行为估计早就在太宰治的预料中，但这口气，必须争！

中原中也没有试图调查涩泽龙彦身上发生的事情，而是让人调查了政府内部发生的事情。

一则大新闻进入他的视野。

一场电路爆炸事故，死亡人数高达三十五人，受伤五十余人，而让人媒体争先报道的是，无论是已死亡还是受伤的人，都有着某某党派议员的身份。

即使新闻部发言人将此形容成一场不幸的意外，但依旧有人怀疑那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搞不好是恐怖袭击之类。

中原中也同样有此怀疑。

“应该不会是他吧……”中原中也猜测，死掉的那些议员并不仅仅代表他们个人，还有身后各自的家族和势力。如果真的是某人所为，那简直是一竿子捅了一堆马蜂窝，即使他是超越者……好吧，日本国情下，超越者的牌面就是这么大，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福地樱痴不是派来保护涩泽龙彦的，他是监视，说不定还自带特殊命令，比如关键时刻可以对涩泽龙彦痛下杀手之类。

只是，为什么呢，涩泽龙彦在前途大好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自断前途。

中原中也想不通，但繁忙的事务让他无暇考虑其他的事情。

不管涩泽龙彦因何来到横滨，似乎对港口Mafia的扩张都没有丝毫影响。

太宰治坐上首领位置的第四年，港口Mafia已经成为关东一带最大的极道组织，影响力方方面面，兵力更是达到了可与国家机关匹敌的地步。

可就在港口Mafia俨然有君临全日本极道之势时，太宰治那家伙突然就跳楼自杀了。而在太宰治成功自杀的时候，中原中也正在国外出差。

他算是明白了，每次港口Mafia内部发生大变动，比如前代首领被干掉，现任首领跳楼自杀，他都被那群首领派出去出差。

每一次，每一次，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太宰治那混球将首领的位置留给了他。

以为他会感激然后欢欣鼓舞地接下首领的位置？

呵！

中原中也是真的对首领位置毫无兴趣，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统治港口Mafia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且看看太宰治那家伙在传位之前都干了什么吧？

武装侦探社一个异能者社员芥川龙之介强闯港口Mafia总部大楼，一路碾压横扫，径自逼入首领办公室？

哈，如果港口Mafia的总部那么好攻破，太宰治那家伙早就被其他势力明杀暗杀成功了。

首领秘书银脱离港口Mafia，目前已失踪。

首领秘书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这个身份意味着她过手了组织机密甚至可能多过五大干部，若是就此彻底失踪还好，一旦她落入其他组织之手，必然会对港口Mafia造成相当大的损失。

游击队长“白色死神”中岛敦与异能者泉镜花叛逃，加入武装侦探社。

港口Mafia与武装侦探社虽然不算是全然的对立，但他们社里的芥川龙之介貌似刚刚袭击了港口Mafia的总部吧？

即使中原中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首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以着里世界的思维，他应该做的是对武装侦探社宣战，诛杀冒犯者芥川龙之介，处死背叛者中岛敦和泉镜花，再暗下通缉令追杀前任首领秘书银。

但是，太宰治那混蛋给了留下继承首领之位的“银之手谕”上明确要求中原中也不要追究那些人。

就很气。

有那么一刻，中原中也都有些痛恨自己过于守规矩，没法对“银之手谕”上的文字视而不见。

如今想来，四年前就干脆脱离港口Mafia的红叶大姐真明智。

港口Mafia虽然麻烦，但中原中也在接手首领一位之前一直是组织第一干部，地位差不多是二把手，拥趸无数，倒没有人对他的继位有什么异议。

政府那边倒是有不少小动作，但唯一让中原中也觉得棘手的涩泽龙彦一直住在滨海别墅，足不出户，半点也没有插手横滨局势的意思。

中原中也就那么坐上了首领的位置，整日忙于各项事务，稳固地盘，维护利益，总不能他一接手港口Mafia就让它的地位从关东第一Mafia的位置掉下来吧？

哦，当上首领后，有一个发现让中原中也尤为咬牙切齿，那就是：先代森首领并没有死。

森鸥外现在成了一家孤儿院的院长，养着一群可可爱爱的小朋友，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潇洒。

要不是看了当初「旗会」相关的机密档案，得知了当年「旗会」其实是森鸥外和太宰治联手推出去送死的棋子，中原中也其实很乐意将首领位置交给森鸥外。

可惜，他知道了，于是再见到森鸥外时，中原中也便再也找不回曾经敬重的心情。

中原中也成为首领的第二年，二十四岁的时候，来自美国的异能组织「组合」来到横滨，据说是来寻找一件能够复活死人的宝物，在横滨闹出不少事情来。

中原中也派人镇压，武装侦探社也出手了。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组合」放出的杀手锏，一个叫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异能者。

那家伙的能力十分诡异，已经不能单纯用异能者来界定了。他所释放的力量污染了整个横滨，身处其中的人，无论是不是异能者，都要被这个力量污染扭曲。

中原中也上一世的最后，便是跟那家伙化身的诡异大章鱼同归于尽。

他的异能力能够通过指示令二度解放，进入“污浊”状态，将身体交给异能的本能来控制，不断地进攻，直到身体彻底崩溃死亡为止。

中原中也之前可以使用“污浊”，是因为他有一个拥有无效化异能力的太宰治做搭档。如今，太宰治已死，他再使用“污浊”，无人能够唤醒他的意识，他的结局自然是死亡。

身体彻底崩溃的时候，中原中也的意识有短暂的苏醒，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白发红眸的超越者，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回到了十七年前。

横滨军事研究基地大爆炸刚过去三个月，他被捡去了「羊」，但因为刚出实验室，脑袋空空半点常识都没有。「羊」在后来虽然因为中原中也异能力变了很多，但在最初的时候，它只是一个属于孩子的互助团体，他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饿死。

之后的事情自不必赘述。

重生以来，中原中也一直有意识地将自己隔绝在横滨之外，也无意再度结识上辈子的朋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在横滨住了四年，因其超越者的身份被港口Mafia视作头号监控对象，每天都有港口Mafia的人在滨海别墅区外盯梢，但中原中也真正面对面见到涩泽龙彦的次数，只有两次。

一次是在漩涡咖啡厅里，一次就是在中原中也死亡的时候。

而他们之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无论怎么看都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这辈子涩泽龙彦先是误闯绮山，而后为了祭拜荒霸吐而再上绮山，进而有了交集，每一日都是笑意盈盈，哪怕他下山到便利店买东西都

能够遇到他在那里当收银员。

因为名叫保罗·魏尔伦的隐患仍在，中原中也不太敢交朋友，但缘分这东西着实奇妙，在中原中也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疏远对方的时候，他竟然已经跟涩泽龙彦成了很好的朋友。

朋友啊。

中原中也想到已经变得模糊起来的「羊」，想到曾经一起嬉闹着打桌球的「旗会」，再然后是已经恍若隔世的港口Mafia众人。

他得承认，他其实很舍不得涩泽龙彦这个朋友。

于是，此时此刻，绮山的山坡上，中原中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对涩泽龙彦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

这个笑容甫一在中原中也的脸上浮现就攫住了涩泽龙彦的目光。

真好看啊，中也。

灵魂仿佛都在闪闪发光。

“还走得动吗？”中原中也没忘记这家伙跟花御狠狠地打了一场，虽然涩泽龙彦毫无疑问是超越者的料子，但他毕竟还不是超越者，而花御已经是特级咒灵了。

涩泽龙彦立刻打蛇随棍上，很是委屈地说道：“没力气了，中也。”

中原中也打了个响指。

涩泽龙彦的身上泛起朦胧的红光，他立刻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只要被中原中也触碰过还留下一点异能力的物体，只要上面的异能力还没散，中原中也就能够控制起来。

“哇哦。”涩泽龙彦的红眸亮晶晶的，他感受着那股托扶着飞了一米多高的异能力，换一个施术者，涩泽龙彦必然会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但操控这个异能力的人换成中原中也，那就没问题了。

涩泽龙彦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还试着像是游泳一样摆动自己的手脚，挺有趣的嘛。

看着这样的涩泽龙彦，中原中也嘴角微抽，越发无法回想记忆中上辈子遇到过的那个白麒麟。

早已不做Mafia老大多年的橘发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朋友啊，还能怎么办，纵着吧。

“走了。”中原中也转过身，向着神社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是飘飘悠悠飞着的涩泽龙彦。

“真是实用的异能力啊。”涩泽龙彦毫不吝啬赞美之言，“不愧是中也呢。”

“……闭嘴。”

中原中也表示，成熟大人，绝不会被糖衣炮-弹腐蚀。

来自这辈子唯一人类朋友的糖衣炮-弹，也不可！

***

令京都人民惶恐不安半个多月之久的十字路口连环自杀案终于落下帷幕，警方正式发出公告，表示警方调查有了巨大进展，于在4月29日当晚逮捕凶手，但因为对方反抗而不得不将其击毙，现在广大市民终于可以放心在早晚出行了。

此公告一出，虽然仍有部分市民存疑，但大部分市民都放下心来，然后就开始好奇这个案子的幕后详情。

官方新闻部很配合地出了一篇独家报道。

于是，自人类对爱情的偏执与绝望中诞生出来的一级咒灵「十字路口的美少年」成了一个恋爱不顺报复社会杀害无辜女孩子的变态杀人狂。感谢警方的努力，现在，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案件盖棺定论，不管还有多少不解，都无法影响被官方新闻部控制住的舆论主流。

“已被击毙？那尸体呢？”来自东京警视厅的调查组小组长松田阵平站在京都警署负责本次案件的大泷警部面前，彬彬有礼地道：“大泷警部，我可以申请去看一下嫌疑人的尸体吗？”

来自东京的警员和京都本地刑警联手调查了一个多星期，恨不能将整个京都市的地皮踩烂了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现在，京都警方突然表示凶手找到了还被击毙了……怎么听着那么不真实呢。

虽然这个案件

确实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松田巡查部长。”大泷警部很是和气地回答道：“该案件已经封存至特殊档案区，禁止警部以下人员阅览，恐怕不能让松田你检查尸体了。”

当然，大现实是，一个被祓除掉的一级咒灵哪里有尸体啊。

即使是司法部门内部，有关咒术师和咒灵的存在也并非常识，大概只有在办案期间倒霉碰上了超自然的事件才能够窥见另一个世界的可怖之处，然后就会被上级下禁口令。

绝大部分的时候，那些特殊案件只会走官方程序调入特殊部门，原本调查的警员只要接受这个结果便可。

松田阵平：“……”

这个说法还真是官方。

无奈谢过大泷警部的告知，回头他就跟萩原研二讨论起这个案子。

“明摆着有问题。”萩原研二撇了撇嘴，他看向窗外，低声道：“松田，你有没有注意到，雾霾消失了。”

“是啊，雾霾消失了。”松田阵平推开窗，窗外天朗月清，全不似前段日子里雾气朦胧。

说起来，他们刚到京都那会儿，着实被京都糟糕的空气质量吓了一跳。

不要觉得雾霾只是阻碍了视野，事实上，这是一种会对人类呼吸道造成伤害的污染。也难怪气象局大力呼吁，请市民在夜间起雾的时候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外出。

好半晌，松田阵平忽然来了一句：“研二，你觉得，那些雾真的是雾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