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董昌时发问，李淳并未急于回答，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宫阙，直到走出数十丈，方才道：“陛下是天子，周王府次子是宗室，你我身为臣下，陛下又有托付新君之意，岂可妄言储位之事？中书令王越本就与你有隙，参你一道擅言新君废立之事，你如何自处？士先，身为臣下却意图左右储君大位，这是取祸之道啊！”
智障儿童欢乐多。
朕的宫里怎么能养闲人？
可非如此，又会是什么原因？
皇宫里从来不缺聪明人，朝臣之中更没有傻子，只是他们都错误的将一切归结在周王府的筹谋之上，觉得周王看似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暗地里做成了这样的大事。
原本先帝还曾经接了几人入宫教养，然而等到淑媛张氏有孕之后，先帝便迫不及待的将其赶出宫去，并下旨申斥其心怀不轨，觊觎大统，只是谁也没想到张淑媛虽然诞下皇子，可皇子体弱，出生第二日便夭折了。
王越用茶盖儿抚了抚杯面，啜了口茶：“有马骑马，没马的话，骡子也将就着吧。为着嗣子一事，陛下跟朝臣对峙了这么多年，能选一个出来，就是天大幸事了，否则一旦宫车晏驾，后继无人，天下怕立时就要乱起来了！”
又问：“宰相们无人反对吗？”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冯昭仪，若有所思。
李淳肃然起敬：“我以为此人如此为之，必然是有家世依仗，意欲以此扬名，不想轻看了天下英雄！”
处仲是李淳的字。
等定了人接进宫一看，慕容璟生的仪表堂堂、龙章凤姿，倒也生出几分欢喜，便应允了这人选，下旨选他为嗣子。
嗯，他没什么感觉。
董昌时低声将原委说与他听：“年前他曾与我堂兄之子争一男伶，双方大打出手，被夜巡的金吾卫所擒。那新上任的骑曹参军事颇有几分胆气，将两人一并扣住，遣人往两家府上报信，待我闻讯而去时，那两人已经挨了二十棍上身……”
“储君废立乃是国朝第一等大事，岂是朝臣所能置喙的？”
扶上去砸自家的脚吗？！
董昌时顿了顿，到底没有做声。
其妻裴氏递了茶过去：“这个灶台可真够冷的。”
这种好事，慕容璟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想要开口，衣袖却被一旁的侍中李淳拉住轻轻一扯。
没有人知道先帝为何选这个除了脸之外各处都平平无奇的宗室子为嗣子，尚书左仆射董昌时在侧听闻，眉头便是一皱——宗室并非没有贤良之辈。
馅饼大归大，一不小心会撑死人的！
嬴政在思考这个问题。
皇帝还活着你就敢说储君不合适，要换人，等皇帝没了，你还不翻天？
被选为先帝嗣子这个惊天馅饼，掉下来之后不仅砸晕了慕容璟，也砸晕了周王府的所有人。
嬴政想起慕容璟入宫之后所见到的先帝脉案——这种绝密讯息，只有新帝或者得到特旨的人才能获得。
董昌时道：“我查录了他的官考，见颇有绩效，托了杨侍郎，叫他回陇右道去做了个翊麾校尉。”
董昌时哼了一声：“周王府的世子倒是风光霁月，至于这个次子么，不提也罢！”
嬴政：“……”
然而很快，皇太后便传召周王妃入宫，和蔼道：“我固然知晓骨肉之亲不能断绝，然而新君既为大行皇帝之子，呼我为母后，周王以新帝之父自居，朝野非议，百姓侧目，这实在是令人不安的行为啊。”
这太匪夷所思了。
先帝虽然身有病痛，但状态一直相对稳定，直到驾崩前三日，身体方才急剧恶化。
先帝身边的内侍？
先帝不会故意糟践祖先披荆斩棘开拓的基业，所以，他很有可能并不知道慕容璟这个人选是不靠谱的！
不行，得找个工给你打一下。
李淳不禁赞道：“好大胆，是哪家的儿郎？”
噢——
嬴政反复思考这件事。
嬴政扶额。
等出了先帝的寝殿，他才问李淳：“处仲，你方才拦我做什么？”
你的确是很闲啊。
先帝不知道，也不了解慕容璟，当然可以瞒过。
慕容璟最有力的一条臂膀被斩断了。
嬴政想到这儿，思绪忽然顿住了。
九族说：你清高，你了不起！
可既然如此，问题又来了。
周王妃赶忙叩头请罪，离宫回府之后，全家闭门谢客。
先帝因此大受打击，更不愿出深宫，连每年固定的宗室宴请都废黜了，只有中秋、新春才肯见宗室中人，其避讳厌恶甚至到了这种程度。
慕容璟是个又蠢又毒的草包，显然想不了这么深，周王或许有所察觉，也曾在入宫请安的时候提醒过儿子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由此推之，他不知道慕容璟不靠谱，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正觉头疼，忽听耳边有人作声：“陛下，妾身亲自熬了一盏鲫鱼火腿汤，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熬成的，您赏脸尝一口，试试滋味如何？”
李淳便不再提此事：“士先便是因此见到了周王府的次子？”
董昌时听得冷汗涔涔，后怕不已：“我真是……处仲兄，今日多谢你！”
王越摇头，复又冷笑：“董昌时倒是想开口，可惜被李淳拦住，若非如此，我一道折子参上去，他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又为之气馁黯然：“朝廷虽有武举，然而终究志不得伸，本朝立国崇文抑武，今上登基之后，边军愈发废弛了。”
的确是不对劲。
董昌时道：“他出身西南荒芜之地，武举出头，在陇右道安西都护府效命，得到都护府参军的举荐，才有幸被推举到长安做这个八品骑曹参军事。”
因为的确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嬴政拥有慕容璟的记忆，所以更能察觉到这一点。
慕容璟为什么会被先帝选中？
紧接着，皇太后便做主为慕容璟选妃，因为尚在孝期的缘故，不行立后之事，只选嫔御以充宫闱，待到孝期结束再行册封礼圆房。
难道是因为先帝始终不能得子，心生怨囿，所以破罐子破摔，所以选一个拉胯的新君祸祸这个国家？
这个人必然深得先帝信重，才能在储君这等国家大事上产生影响，可是，究竟会是谁？
不行，朕死之前，得把这老东西安排上！
只有周王府满头雾水。
因为无子而要将万里江山拱手于人的痛苦使然，先帝一直极度抵触过继宗室子的事情，几次家宴之上，对待几位最有希望过继的宗室子态度也极为恶劣。
要是慕容璟是个聪明人也就算了，可他真不是啊！
噢噢噢。
裴氏若有所思：“只是，妾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能性微乎其微。
又叹道：“这位周王次子，实在不似人君。”
就好像刘彻将幼子托付给几位监国重臣的时候，谁敢站出来说陛下您看人的眼光不行，臣觉得您选的这个不行啊，某某皇子更合适一些……
李淳奇道：“士先何出此言？”
嬴政听罢便是皱眉——守孝期间忌荤腥，哪有用这东西的？
现在就是头大，特别的大。
先帝辞世，慕容璟作为新君，须得守孝二十七月，然而他哪里是能禁欲苦熬那么久的人，听皇太后讲可以以日带月二十七天匆匆结束后，便迫不及待的应允了此事。
再一想都选妃了，破罐子破摔，还想这些干什么。
董昌时也是一声叹息。
李淳道：“你居然不曾亲自出面？”
先前二人提及到与董昌时有隙的中书令王越回府之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陛下偏就挑中他了？”
至于一盏汤要熬制两个时辰，冯氏你很闲吗？
慕容璟……
宰相们或许知道，但是涉及到天家储君废立，尤其是在先帝带有托付性质的将未来储君召到身边时，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出声质疑的！
董昌时笑着摇头：“那便有邀买声名之嫌了。”
是谁隐瞒事实，颠倒黑白，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慕容璟谋夺了这样惊天的好处？
昔年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
嬴政思绪几转，迅速将慕容璟入宫当天之事过了一遍，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裴氏有些惋惜：“府上同周王府虽有些交际，却也只是平平，先前夫君看好的几家，竟都不中，现下陛下点了周王府的次子，乾坤落定，怕是不会再改了。”
……
为什么？
……
亦或者，是先帝的某位宠臣？
这是真的懵啊！
李淳听罢只是淡淡一笑，却问道：“那位骑曹参军事如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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