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站起身，振作起来：“不能怪她们。是这个时代，让她们只能把婚嫁当成一生的事业去经营。”

可以，先把基础教材研读透了。

姜行与裴仁昉成婚之后半年，老人家在睡梦中无疾而终。

就这么过了三四天，才带着姜行整理了一半的教材进去，手里边那一摞书稿卷起来拍了拍她的脸：“还写吗？”

读书人科举为官，考的是四书五经，谁有闲心去看她编的闲书呢？

最后独独留下了姜行。

不能！

她捂住心口，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即便早就有了某种预感，石筠也仍旧从容，天气好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走几圈儿，有时候也回到水池边去钓鱼，偶尔有了兴致，也会到书房去，翻阅姜行正在编写的那套教材，若有所思。

舅兄是侯府世子，总不能给封公吧？

以其一生功绩斐然，救民无数，获赠司徒，谥号文正。

当初以姜家兄妹三人为首草创的那家公司，几乎是源源不断的进钱，姜行自己盘算着，要说自己是大昌第一首富，那有些夸张了，但要是说稳稳能进前十，绝对不虚。

裴仁昉缄默的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忽然问她：“失望吗？”

姜行，一个孤独的行者，胆大包天的狂徒。

以此类推。

而姜行一直以来所搞出来的这些东西，诚然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积极正向的改变，但是之于近代工业体系、社会建设来说，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根本无法结成一个组织严密的社会体系！

但是她一个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却可以通过教育改变更多的人，点燃更多的火把，在时代这股东风的推动之下做到！

姜行懊恼的拍着自己的脑门儿：“我真是蠢啊，怎么没想到呢！”

真要是再加恩赐，不是宠信，反倒是害他们。

一股暖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海洋湿润的气泽。

兄妹俩一起把手里边的股份捐出去了。

终其一生，开女子入朝为官之先河，以外姓女而得宗室诰封先河，以女子之身开学讲经、传续道统之先河，以女子之身获赠三公之显，力压当代，谥号文正之先河……

又要亲自往耿家去祭奠。

裴仁昉问：“还要继续吗？”

姜行对哥哥刮目相看，欣然从之。

姜行身上最珍贵的精神是反抗，而她身上最珍贵的学识，其实并不是如何制造水泥，如何制造玻璃，而是基础教育！

石筠听得出神，良久之后，终于微微一笑：“听起来真不错啊。”

比没有好。

有用吗？

……

永建四十七年，姜行病逝，时年六十二岁。

才藻非女子事也。

小姨子已经是翁主，也没法儿再进一步了。

昔年姜家男人去县衙誊抄文书，姜家女人上街卖豆腐脑赚几个辛苦钱的旧事，早就是过往云烟了。

石筠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种事情，哪里是人能够做得了主的？”

姜行握住老师枯瘦却仍旧温暖的手，流着泪道：“那是个很好很好的时代，没有皇帝，没有奴隶，所有孩子都能读书，没有人会被饿死……”

很简单的，就是几百个日用字，还有些简单的算数题。

姜行听得十分不安，同师兄们商议了，轮流在石府陪伴石筠。

姜行心说：行吧。

想再往上升任管事？

……

老师死后，曾经与她亲如兄妹的孙师兄得知她将大半精力都放在编纂那套小儿入门的教材上之后，几乎与她反目：“泱泱华夏，难道还要倒退到茹毛饮血的时候吗？为往圣继绝学，多少孤本绝本难以下传，丽娘，你居然把精力都倾注到这种东西上？！”

但是大秦时代的人能用吗？

人活一世，要经历多少风雨和波折呢？

姜行二十有五，嫁裴文定公，无子，收养边军烈士之后及孤寡人家儿女数十人，而不令其改姓易祖，时人非之，夫妇二人竟不改其志。

就在这年冬天，司空耿彰辞世。

她居然敢违逆时代的洪流，妄想螳臂当车！

只有已经年老的裴仁昉默然良久之后，到书房去书就评书一封，在灵前烧掉了。

打算把手里的股份捐给朝廷。

真的有用！

姜行的墓碑是一片平整，没有刻字，这是她自己生前叮嘱的。

此时再听老师说起这些已逝之人，姜行听得胆战心惊：“老师，还请您保重自身。”

太上皇闻讯之后，哀痛异常，与天子一道亲临裴府吊唁。

但如果她将自己从小到大所接受到的教育过程编纂成书，用以育人，即便不能马上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也是埋下了种子，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她知道后世人用了若干年才缔造出来的基础教育体系，她是这种教育体系的直接受益者，也将会是点燃这种基础教育体系的一颗火种！

最后各赐了一份丹书铁券，非谋逆大罪，皆可免死。

芳娘有些担心，悄悄问裴仁昉：“要不要去劝劝丽娘姐姐？”

他断断续续道：“丽娘啊，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呢？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真的好奇啊……”

又因为自己近来正在编纂一套符合时代特征的启蒙教材，并不需要时时在庄园里坐班，索性将办公室挪到了石府，堂而皇之的占据了石筠的书房。

姜皇后做主，在长安开设了女学，姜行也有心在其中选一个继承衣钵，找了一圈儿，竟然没人愿意。

想进厂上班？

石筠喘息了一会儿，继续道：“丽娘，我要谢谢你，既是为我谢你，也是为天下人谢你，有你这个弟子，我是真的高兴……”

姜行默默的捡了起来。

姜行猝然坐了起来。

裴仁昉说：“不用，叫她自己冷静几天吧。”

皇帝姐夫倒是有心改革科举，但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

可以，去学中级教材。

皇帝姐夫赏赐了很多，她自己也很能赚钱。

一语说完，他极疲倦的颤动了几下眼睫，眼眸就此闭合。

……

姜行捂着耳朵，大声回答她：“我怎么知道？但总得试试啊！”

姜行不知道，也没数过。

她妈妈戴着太阳帽从外边进来，看女儿坐在沙发上流泪，脸上笑容微收，三两下摘掉帽子，坐到她的旁边，关切道：“小行，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

裴元，就是裴太傅。

他把姜行编纂出来的那本书丢到地下，拂袖而去。

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呢。

如是过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一个人闷在房里，不想出门，也无心社交。

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吧。

……

为此，姜宁反倒主动去劝妹妹：“我们手里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留一个数字在手里，有什么意思？若能够保全富贵，永远都不会缺钱，若不能，钱也就是没用的东西了。”

姜行伏床痛哭出声。

她要做的是文化普及，让更多的人明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姜行泪如雨下，握住他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搞得朱元璋有点不好意思了，有心想给舅兄跟小姨子些许封赏吧，又觉得封无可封。

姜行道：“要！”

姜行道：“有一点。”

而孙师兄在做的是整理古代圣贤散遗的旧典，那是华夏文明的结晶，他也没有错。

姜行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要走的路。

他转动眼珠，看向这个最小的弟子，慢慢道：“到我们这样的世界来，很辛苦吧？”

姜行闷闷的埋脸在妈妈怀里：“大概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姜行蹲在水池边，两手抱膝，默然不语。

深蓝色的床边，雪白的墙壁，还有客厅里那台熟悉的钢琴……

然后开始投资建厂，按日结钱，不限男女，工钱给的不算很高，但也绝对不低。

石筠闻讯之后先是默然，继而失笑：“斗了一辈子气，最后一局，还是我赢了。”

操持完石筠的丧礼，姜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一半。

也是，世间多得是一厢情愿之事。

看都看不懂，怎么能用？！

第一家工厂开设起来的时候，姜行跟裴仁昉都去了，备了整整一百挂鞭炮，声响震天。

等到那套入门教材编纂出来，皇帝姐夫很给面子的收录进了藏书阁，但具体的推行却很不顺利。

……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仅凭她一个人，能做多少事，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变化呢？

回去的时候，石筠的其余弟子骑马，只有姜行同老师一道乘坐马车，师徒二人沉默着坐在车上，冷不丁听石筠开了腔：“夫人走了，裴元走了，现在姓耿的也走了，我们这一代人，就剩下我自己了……”

死后在内有数十儿女为之治丧，井然有序，上下友爱，殊无越矩之处，在外有逾万人随棺相送，队伍绵延十数里，士林褒美，千古誉之。

姜行很有钱。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坦然道：“大抵也就是这两年了吧。”

她一直以来运用的知识，亦或者使用的学识，之于这个世界而言，实在是太过高深了，就像是在公元前221年，一艘来自于3000年的宇宙飞船来到大秦，丢下一本航空母舰建设手册一样。

弟子们没有劝阻，即便都知道石筠近来身体也不怎么好，只是默默的为他取了出门的大氅，又吩咐人去备车。

“我一直都想问，又不敢问，到了现在，终于能说出来了。”

裴仁昉问她：“会有用吗？”

后世不乏有内廷之女夺权，女官摄政，亦或者出入朝堂，书院求学，承继家门学派，皆由姜行而始。

……

姜行坐起身来，用力揉了揉脸，恶狠狠道：“写！”

现在的姜家，堪称豪富。

石筠的几个儿子早就归家，守在父亲的病榻边，石筠早在何夫人刚辞世的时候，就给他们分了家，此时挨着叮嘱了几句，又依次跟几位入室弟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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