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达面有戚然，却又无奈道：“太傅啊，您何以会……”

如是寒暄过家常之后，才议及朝政，涉及到庙堂之上的事情，柳家人便知情识趣的退了出去，只有师徒二人一躺一坐，相邻叙话。

李元达微露不解：“什么？我听不懂老师的意思。”

李元达一副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明白的模样，眉头微微蹙着，看着他不言不语。

“但圣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臣不知道，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想象……”

严丞相与庞司空年迈，马上就要到七十致仕的门槛上了，但与他们相较而言，您还很年轻呢！

李元达神色黯然的低下了头。

李元达显而易见的一惊，继而脸上便浮现出惊痛之色来：“老师怎么会这样怀疑我？我若是有心要害皇弟，早早便可点头应允，又怎么会——”

柳太傅慢慢饮了几口水，气息逐渐平和下去，只是目光却仍旧落在一侧的弟子身上，神色之中不无欣慰。

柳太傅专心致志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又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您也该启程回宫，宽心些，老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传了太医来问，对方含糊的应答了几句，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如是一来，李元达也就明白了。

李元达便顺势同他谈论起柳家的子弟们，又传了柳太傅的孙辈来考校学问，知道老太傅不愿儿孙无功而居于高位，便只点了两个实在出众的授了官。

李元达神色莫测，却郑重向柳太傅行了一次弟子礼：“既然如此，老师您多保重。”

柳太傅眼底流露出几分怀念之色：“当年先帝召臣入宫，为圣上之师，那时候臣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啊。您是高宗皇帝所立的太孙，是先帝所立的储君，这万里江山，来日都会是您的囊中之物，这亿兆黎庶，都将是您的子民……”

他白龙鱼服，往柳太傅府上走了一遭。

柳太傅病中体弱，话说的并不多，只是偶尔问上一句，其余时候便只凝神静听。

就这么说说停停的过了半个时辰，师徒二人终于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寝室之中一时寂寂起来，无言之中更有另一层凝滞在扩展。

李元达将人按住了：“您是我的老师，我是您的弟子，既然出了宫，便该是学生对您执弟子礼，怎么能叫您向我行礼呢？”

如此反复拉扯几次之后，柳太傅倒是没有再行上疏，只是李元达却听心腹来禀——柳太傅生病了。

李元达回过头去。

柳太傅面露笑意，却有些疲惫的合上了眼，半晌过后，复又睁开。

“如今经了此事，总算可以安心合眼了。”

“臣有幸被先帝选为太傅，教导您诗书礼仪和为君之道，那时候，臣便在心底发下宏誓，一定要倾尽所能，教出一位圣王，才不负来此人世一遭！”

人上了年纪，一旦病起来就格外吓人，柳家没有出仕的儿孙们都回到了祖宅，整座府邸气氛凝重且肃穆，庄重的有些吓人。

如此过去良久，柳太傅倏然大笑出声。

柳太傅注视着他，将话挑的更加明白：“雍王的死，是圣上做的吗？”

柳太傅为之颔首。

他伤怀不已：“老师，我是您的弟子，我的人品，您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我如何会做出这等手足相残之事！”

他眼底有泪光闪烁，难辨喜悲：“您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天子，老臣没有什么能再教您的了。”

李元达叫柳太傅的几个儿子毕恭毕敬的陪着进了正房，彼时柳太傅刚吃完药，倒还醒着，见当今天子亲自前来探望，着实一惊，马上便要起身行礼。

“圣上是不打算再设置丞相了吧……也是，毕竟丞相统御百官，之于天子掣肘颇多，能不见刀兵流血，便叫丞相自请致仕，委实难得，高宗皇帝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圣上轻描淡写之下居然做成了，还一石二鸟，除掉了雍王……”

柳太傅却不接茬，伸手拉住他衣袖，叫弟子靠自己更近些，有气无力道：“这寝室之中，唯有你我师徒二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即便如此，你也不肯如实告知吗？”

柳太傅定定的注视他几瞬，终于低声应了句：“好。”

“直到今日见了圣上，总算是可以明悟一二了。”

先前说柳太傅还很年轻，那是跟严丞相跟庞司空比较起来，就真实年龄来言，也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了。

又关切道：“老师，还请保重自身啊！”

身体上没病，那就是心病了。

柳太傅也不强求于他，手扶着床柱，重新躺了下去。

柳太傅终于问了出来：“是圣上做的吗？”

但见柳太傅在塌上直身而跪，向他低头施礼：“先前卧病，竟险些忘了大事，今圣上独揽朝纲，厘清海内，再无心腹之患……臣，为圣上贺！”

李元达转身离开，将要出门之际，却又听柳太傅再度出声：“圣上！”

李元达见状，赶忙往一侧桌案上去倒水，摸得尚有温热之气，方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病床前将柳太傅搀扶起身，亲自喂他喝下。

他本就因病体弱，这一笑更是乱了气息，随之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元达泪盈于睫，眼眶微红：“我真的没有！”

“我从前一直都在担忧，觉得圣上虽有君子之风，却少了些天子该有的凌厉与威仪，老臣在时，尚且还能与您三分襄助，来日老臣西去，您又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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