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宋茂祖喝道。
说完他转向章北庭,面色也冷了下来,“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章北庭没管宋茂祖还站着,径自往椅子上一坐,道:“你们知道的,我父母染上时疫,去世前看病花了家里大部分的钱,迎娶宋宴婉又花了剩下的,你们却给我送来这个……”
他瞥了宋宴卿一眼,“我好不容易做出点吃食,每天辛苦摆摊,勉强能维持生计了,结果天公也为难苦命人,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不仅没赚到钱,连仅有的本都亏了出去,现在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你过不下去关我们什么事,”宋彦鸣激动道,“这不是耍无赖嘛!”
章北庭一副我就是无赖你能奈我何的模样,说着起身就要走,“既然不关你们的事,那我拿着婚书去栖梧街找路人说道说道,我下了聘,有婚书,结果成亲的时候,岳家想着拿姑娘攀高枝,让先头夫人生的哥儿替嫁给我,这么闻者伤心的故事,说不定那边有钱的老爷夫人听了觉得我可怜,还会接济接济我。”
“站住,”姚玉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讨钱就直接讲,何必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气得不行,马上许家就要来纳彩了,怎么都不能让章北庭坏了她婉儿的好婚事。
章北庭施施然坐了回去,缓缓道:“怎么能说讨钱呢,我只不过是想把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拿回去而已。”
说着他瞥了一眼门外,“不然人也行。”
“夫君!”姚玉珍看向宋茂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宋茂祖咬牙沉思了半晌,问:“要多少银子你才肯把婚书拿出来,并且不出去胡说。”
“当初下聘,我父母给了多少银子?”章北庭问。
姚玉珍道:“八十八两。”
“我怎么记得不止这点,”章北庭道。
宋茂祖:“就是八十八两,聘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章北庭道:“你把聘书拿出来我看看。”
宋茂祖气得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看到旁边软绵绵无助看着他的姚玉珍,强压下这口气道:“在我书房靠墙那个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彦鸣去拿来给他看看。”
宋彦鸣听到吩咐,是跑着离开的。
在聘书拿来之前,屋里的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很快宋彦鸣就回来了,喘息着把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递给宋茂祖,“爹,拿来了。”
宋茂祖先展开看了一眼,才拎着纸张,悬在距离章北庭五尺远的地方道:“你看清楚了!”
章北庭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为了钱,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聘书的后半页详细记载了纳吉时章家送的钱财礼物,包括但不限于纹银八十八两,各色锦缎六匹。
宋茂祖估摸着他差不多把纸上的字看完了,就把聘书收了起来。
章北庭道:“那你们还我八十八两。”
“不行,”宋茂祖断然拒绝,“我把宴卿给你了,我养了他十九年,你总得给些银子。”
“你想要多少?”章北庭问。
宋茂祖看了眼宋宴卿,见他身上还是从宋家带走的那身粗布衣裳,甚至头顶缀银的簪子都没了,变成了木簪,斟酌了一番,不敢开口要太多,“二十二两。”
“十二两!”章北庭道,“礼单里那些琐碎东西够他吃喝很多年了。”
他看了宋宴卿一眼,一副就只有这么多,再多要就把宋宴卿留在宋家的架势。
宋宴卿听着两人讨价还价,内心竟是出奇的平静。
宋茂祖的薄情他早就知晓,若不是给宋宴婉替嫁,其他随便什么人,只要出得起钱,他相信宋茂祖也会把他嫁过去。
至于章北庭,两人来宋家前便通过气。
或许是内心明晃晃的偏颇,以及对章北庭的了解与信任,此刻他并不觉得这些话是伤害,甚至在章北庭说出十二两的时候,他都想用眼神示意他说多了。
最后宋茂祖妥协,答应了章北庭说的十二两。
姚玉珍去屋里抱出一盒银子,咬牙切齿地放在桌上,打开盒子道:“七十六两,一两不差,可以把婚书拿出来了吧?”
“不行,我得先数过。”章北庭一副被银子迷了眼的模样。
姚玉珍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让到了一边。
七十六两银子,七锭十两的,一锭五两的,一粒一两的碎银角子,很快数完。
章北庭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张同样泛黄的纸,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婚书不能就这样给你们。”
“你还想怎样?”宋茂祖语气里已经是快压制不住的怒气。
章北庭缓缓道:“婚书就这样给你们了的话,你们既拿着婚书,又拿着聘书,要是你家宋宴婉日后过得不好,拿着这两份文书来赖上我怎么办?”
“我家婉儿会赖上你?”姚玉珍已经被气得口不择言,“我宋家就是养她一辈子,也不会赖上你。”
“谁知道你们今日说的话,来日会不会反悔呢,”章北庭耸了耸肩,“就像当年提出要结亲的是你们,后面让人替嫁的也是你们。”
宋茂祖铁青着脸道:“今日在这里,你我一起看着,把聘书跟婚书一起烧了,总行吧?”
章北庭蹙着眉,似乎在考虑,过了会儿,才点头,“行。”
说完他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宋宴卿身上,“让他烧。”
堂屋里就有火石跟蜡烛,点燃蜡烛后,双方拿出自己手里的东西,验过真假后,一齐递给宋宴卿。
陈旧泛黄的宣纸接触到火苗,“腾”地一下,迅速燃烧,很快就变成一捧灰烬。
屋内五人,以及躲在门外的宋宴婉,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章北庭在宋宴卿手里的两张纸燃到一半的时候,就抱起桌上装银子的箱子。
婚书跟聘书燃尽,他已经抱着银子往外走,回头看了宋宴卿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走吧。”
两人走到堂屋门口,躲在外面的宋宴婉迅速跑开,一直站在离门不远处的宋彦鸣没忍住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章北庭跟宋宴卿离开的路。
章北庭抬头,淡淡地道:“今天我进宋家门的时候,外面乘凉的大娘婶子们可是都看着的,若是不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宋公子也读过书,肯定知道这种情况,按大靖律例该怎么处置。”
堂屋的门很宽,也不用宋彦鸣让道,说完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带着宋宴卿从另一边出去了。
两人走到院子里,听到屋里姚玉珍哭着跟宋茂祖抱怨,“你当初还说他少有才名,结果今天这般行径,比那市井无赖还要无赖,还好没把我婉儿嫁给他。”
章北庭跟宋宴卿出了宋家的大门,稍稍松了口气,但脚下速度并没有减缓。
一路疾走,直到回到自己家,把院门栓上,两人才瘫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章北庭现在才觉得有些后怕,过去二十多年,他可从来没在任何事件中扮演过这种无赖的角色啊。
“我那会儿有没有吓到你?”他转过头问宋宴卿。
“没有。”宋宴卿摇头。
他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想到那样做的?”
“看过几回别人怎么做就知道了。”章北庭道,他说的是新闻跟网络上看到过的一些案例,对付宋茂祖这种无赖的人,只有抓住他害怕的点,然后比他更无赖。
这段时间,宋茂祖跟跟姚玉珍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宋宴婉跟许家的亲事成不了。
宋宴卿以为他是在父母开食肆的时候,看过别人吵架学会的,没有多问。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忍住一齐笑了出来。
笑刚才在宋家的紧张,却又要强装镇定。
笑今后跟宋家再无瓜葛。
只是笑着笑着,宋宴卿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大颗大颗地往外滚落,像是要把过去十九年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章北庭走过去,把人揽在怀里,轻轻道:“哭吧,以后他们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在将来,或许他们还会在别的地方跟宋家那几人碰到,或许那几人还会给他们使绊子。
但宋宴卿已经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得到了的。
宋宴卿哭得眼睛通红,把章北的衣襟湿透,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
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看着章北庭衣襟上的泪痕,他很不好意思,“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没事,”章北庭起身倒了杯水道,“喝点水吧。”
两人一大早出发,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宋家,期间一点水都没喝,又走回来。
他都已经渴得不行了,何况宋宴卿还流了那么多眼泪。
两人都“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才停下。
宋宴卿看了眼外头的太阳,霍然起身,“我去揉做凉皮的面。”
看着都快午时了,凉皮的面揉出来洗好,还要放上两个时辰才能蒸,不赶紧弄就赶不及下午出摊了。
“今天再歇一天,”章北庭拉着他又坐回躺椅上,“下午我们去一趟城西。”
他们没有亲戚朋友住城西,也没什么东西要去城西买。
说是去城西,其实是从云阳城西城出城,去城外的墓地。
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云阳城习俗,中元节要扫墓,但不限于七月十五当天,从月初到十五,只要有时间,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我们早晚要去一趟的,不如干脆今天下午去,免得下次还要耽搁摆摊。
“那我去跟孙大娘她们说一声,今天也不用来了。”宋宴卿道。
“不着急,”章北庭指了指桌子上的木箱子,“你先帮我想想,这些东西要放哪里。”
箱子里装的可是七十六两纹银啊。
他们摆摊摆了半个多月,也才存下□□两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