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杳始终牢牢圈着林竹。
他还有很多疑问没弄明白,还有很多事要问,有很多过往想要了解清楚,却又都实在不怎么能顾得上。
他满脑子……装得都是林竹。
十二年前的林竹,十二年后的林竹。
他是怎么一不小心,把他的小朋友弄丢了的?
林竹不愿在人前示弱,硬邦邦戳在他怀里,悸栗都隐在几乎绷出锋棱的肩背下面,拼命仰头忍着眼底水汽。
钟杳拢着他,稍稍侧身,遮住了四处投来或好奇或关切的视线。
当初记忆里瘦弱单薄的少年,和现在能替他拼杀抢资源欺负人的经纪人,已经分明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可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在林竹眼底,似乎再一次看见了当初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钟杳低头,轻轻亲着林竹的额头眼角,吻净经纪人难以自控被生生逼出的水意。直到林竹彻底平复下来,身体一寸寸放松柔软,才牵着他的手离开了片场。
回去的路上,林竹一直在等着钟杳问他,却始终没听到钟杳开口。
覆在太阳穴上的温暖力道始终均匀,细致地替他缓慢按揉着,驱散了情绪过于激烈引起的眩晕和头痛。
林竹坐不住,撑身做起来想要和钟杳说话,一眼瞟到钟杳正看着的手机界面。
林竹的心口忽然轻轻一疼。
钟杳在仔细看那些材料和证明。
他看得很细致,每张图都戳开逐字逐句地看,连那些文件附带的照片也放到最大,在一片马赛克里辨认着模糊的形状。
林竹攥住他的手腕,声音有点沙哑:“哥……”
如果说这些年的阴差阳错,对他来说是不甘心,对钟杳来说,那些真心和关切、期许和祝愿,就是实实在在的彻底落了空。
他不敢看钟杳现在究竟有多难受,只能试着把对方手里的手机拿开,抱住钟杳的肩背,把胸膛贴上去。
“我得看看……”
钟杳的心跳和他一样快,沉滞的呼吸落在林竹耳畔,声音依旧温柔平缓,手臂却止不住地微微打颤:“看看这些年都错过了多少,咱们补上,都补上……”
林竹听不下去,闭着眼睛摸索着亲上去。
钟杳胸口轻轻一烫。
覆上来的触感润凉,明明自己还颤颤巍巍,却又带着分明坚决的力道。
钟杳阖上眼,低头回应。
他原本有机会……可能在林竹支离破碎的少年时光里,添上一抹亮色的。
如果他们能收到彼此的第二封信,他或许就能稍微安慰到另一头那个无措恐惧的孩子,或许会在某一天来探望林竹,或许会忍不住插手,甚至说不定会忍不住干脆牵着少年的小林竹远远离开那个噩梦。
因为一个人的贪婪和私欲,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钟杳不是沉湎于伤痛的性格,也向来习惯了与人为善,这一次却实在忍不住,微微收紧手臂:“那家福利院——”
“估计已经地表蒸发了。”
林竹被亲得有点儿喘,趴在他怀里,带了鼻音小声嘟囔:“我也想去拆了的。可是考虑到是我大哥去的,他能想起来留面墙给我拆都难……”
钟杳被他一打岔,微微低头。
半晌,钟杳哑然地闭了闭眼睛,轻笑出声。
林竹见他终于露了笑意,目光也跟着亮了亮,爬起来仰头:“哥,咱们上微博发点儿糖吧?他们一直哭,我看着都难受……”
林竹喜欢了钟杳十多年,知道真心实意替别人难受是什么滋味。
粉丝和偶像离得太远,帮不上忙,说不上话,不能帮忙裹伤口,不能抱着拍拍后背把人重新逗笑,是最寂寞也最无能为力的距离。
林竹能靠着家境,靠着自身的条件一步步靠近钟杳,能终于站在钟杳身边,可太多的粉丝都还不能。
但他们也一直关注、相信着钟杳。
直到现在,林竹依然能从那些回复里看到不少眼熟的id。
被喜欢是件很幸运也很奢侈的事。
林竹靠在钟杳臂间,目光澄亮,耳朵不自觉地微微泛红:“我们……我们为领证,提前做点儿准备吧?他们应该就高兴了……”
做粉丝的追着偶像,就该是件开开心心的事儿。
钟杳迎上他眼里的晶亮期待,心底酸软无限,轻轻点了下头。
钟杳忽然想起件事,低头确认:“所以,我还是你天下——”
林竹:“……”
趁着钟杳没把那句话说出来,林竹及时抬手捂住了钟杳的嘴,飞快剥了颗糖叼住。
曾经打遍孤儿院无敌手的小霸王红着脸,视死如归、颤颤巍巍地凑上去,分给了他天下第一最最好的朋友一半的奶糖。
……
北京时间早八点,钟杳工作室发布了一条最新的微博。
没什么额外的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的十指相扣,背景是大概是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床单,光源应该也不过只是床头灯,一切都平平无奇。
除了那两只手的无名指上,各带了一枚造型相同的戒指。
熬了一整宿,被睡意稍稍沉寂下来的评论区,再一次毫无悬念的炸了锅。
“真好看,大小也正好……”
林竹趴在床上,还因为那枚戒指高兴得不行,摘下来捧在手上仔细看,又忍不住跑到钟杳身边添乱:“哥,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啊?我都不知道……”
钟杳正焦头烂额地应对自家大哥和林家大哥对于“还没领证怎么能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训斥责问,好不容易从组合双打的炮火里抬头,迎上高高兴兴跑过来的爱人,又觉得什么都挺值得。
看着林竹眼里藏都藏不住的明亮笑意,钟杳心口也暖了暖,伸手把人圈进怀里:“在家的时候买的,原本想领证的时候给你个惊喜……到时候再送你别的。”
钟杳低头亲了下林竹,眼里映出笑影:“喜欢?”
林竹用力点头:“特别喜欢!”
钟杳给他什么他都高兴,更不要说是这么有意义的东西。
林竹对戒指没什么审美,钟杳挑的也不是多花哨的款式。简简单单的素面,背面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缩写,其实一点儿都没什么新奇的创意。
可林竹就是觉得自己的戒指天下第一好看。
觉得自己戒指好看的林经纪人,甚至还在把照片交给团队帮忙发微博的时候,为了防止有黑子质疑戒指的真假,认真给公关和宣发一块儿仔细讲了讲这枚戒指的品牌、价格和设计创意。
还在因为那十二年意难平的公关和宣发听得一脸麻木,终于一点都不想再替这两个人难受了。
林竹捧着戒指,珍惜地擦了又擦,喜欢得不行。
钟杳低头看着,心口无声疼了下。
两人回来就忙着商量怎么秀恩爱哄评论区高兴,微博发出去又迅速招来了大哥们的教训,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细聊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钟杳还拿不准林竹有没有准备好提起这件事,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
不知不觉,纽约的夜色已经挺深了。
窗外渐渐静下来,床头灯的暖光柔柔落着,轻跃在经纪人清秀的眉宇间。
钟杳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先让林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竹还在把玩那枚戒指,冷不防被钟杳抱起来,吓了一跳,扳住钟杳的肩膀:“哥——”
“累不累?”钟杳捏捏他的脖颈,把人轻放在床上,自己也一块儿坐下,“时间不早了,国内有团队盯着……先睡一觉?”
林竹其实不累,甚至还因为得到了戒指十分精神,可一想起钟杳白天拍摄的辛苦,却还是连忙扑腾起来铺好了床,拉着钟杳一块儿躺下:“快快,先睡觉,得好好休息……”
钟杳被他拉着躺下,看着林竹忙忙碌碌地收拾床铺,也配合着轻阖上眼睛,老老实实让经纪人照顾了一次。
身边的动静轻微细致,拍平枕头,掖好被角,溜着床边蹬蹬蹬跑去关灯,又摸着黑回了被窝,熟练地钻进他怀里,在颈间蹭了两下。
钟杳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经纪人,纷乱了一整个晚上的念头终于渐渐理顺,露出格外鲜明的轮廓。
不想惊动林竹,钟杳慢慢调整着呼吸,还准备像每个晚上一样先装睡哄经纪人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往常早该睡熟了的林竹却悄悄动了下,从他臂间探出脑袋,小心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钟杳心跳悄然漏了一拍。
林竹一只手落在他头顶,很老成似的,在他的发顶慢慢画着圈,轻轻拍抚:“不难受了……”
像是坚信这种办法有用处,林竹低头蹭蹭他的额头,催眠似的轻声重复:“都过去了,过去就不疼了,没事了……”
大功告成,林竹心满意足地缩回他怀里,拱了两下找到熟悉的位置,酝酿睡意。
钟杳心脏忽然狠狠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