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怎么才能喝到。
血。
不。
他们只是在为除掉坏人尽一份力罢了。
许许多多在暗处藏着的眼睛,正义的,贪婪的,犹豫的,冰冷的,算计的,恐惧的……都投向看起来毫无防备的年轻首领。
终于,有人忍不住,扔了一块石头,砸在了少年的额角。
石头的棱角沾了血,滚到一边,被人飞快抢走,无比珍惜的护着那点血,恨不得整块石头都吞下去。
妖红的血液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少年眼睫颤了颤,血滴落下去,像是血泪,坠落在地面。
衣带上染上了第一抹艳色。
他脚步未停,仍旧保持着刚才的速度往前走。
见时灯没有任何反应,周围的人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他们不敢上前,就琢磨出法子伤人。
历朝历代种种刑罚,人类在这方面从来不缺乏天赋。
他们反复扔出锋利的锐器,制造出一道道伤口,贪婪地收集利器上、和地面滴落下来的血液。
这条路,来时干净,如今不过几个小时,却变成了一条血路。
时灯身上的衣服被一点点晕染,终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血一样暗红。
黎明的光从东方亮起的时候,他身上的血好像已经流干,少年仰头望向天空。异瞳中毫无光亮,静如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
他身形晃了一下。
被拦在锁链外的原亭眼眶通红,一下下扯着那些锁链,吼道:“时灯!你出来!妈的老子不在天谷干了,我带你走!你会死的知不知道,他们会杀了你的,时灯……”
岑乐哭了不知道多久,手指被锁链震出了血,还在试图进去,把她当成弟弟的人拉出来。
支泽看着下方那些人的丑态,心里坚持的那些所谓的守护的信念,忽的开始冷了,即使知道那些人中,有不少被污染的,但还有正常人不是吗。
时灯没有做出伤害他们的举动。
……可是为什么一个上前阻拦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他无数次和异兽搏斗,拿性命守护的东西吗。
隔着锁链,他能清晰的看清,那些喝着时灯血的人的丑恶嘴脸,他心底突如其来涌上来一股恶心。
不知他沉默。
大多数被拦在锁链外的年轻异能者,都十分沉默。
或许他们都知道人性的恶,也都见过被污染者的贪念和疯狂,他们会和自己说,那都是因为污染的缘故。
可是,现在呢。
没有一个正常人看见眼前这一幕,心里不会发凉。
置身处地的想,如果他们是如今的时灯,恐怕早就控制不住的想杀人。
如果时灯杀了这些人,他们扪心自问,好像并非完全不能接受,甚至能够理解。
城中,有人往时灯要走过的路上,撒了钉子。
“什么东西!”
有异能者低低骂了一句。
……
时灯还在往前走。
血液流失,换回来更多的恶念。
心脏处,被锁链锁住的黑雾膨胀,一直被压着,或者一直被忽略的念头此刻成了反复拷问他的刑鞭:
为什么要救这些人。
他到底在救谁。
为了这个他喜欢的世界?
那日从F市回来,漫天飘雪,他与伙伴们站在房车顶上,对着旷野谈论梦想和未来,纵情高喊,远处是人家灯火。
那时候的他说,他喜欢这个世界。
他真的喜欢吗。
时灯眼前的景色已经失去色彩,脚下的路与四周都是深浅不一的红色,只有那些‘人’是扭曲歪斜的黑色。
像是地狱中影影幢幢的鬼魅。
他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渊光成员而已,每天绞尽脑汁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
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杀人,阴狠算计一样不缺,毫无童真的一个弱小可怜虫而已。
那时候,怎么没见有人来守护他?
哦,是有的,小傅叔。
不过小傅叔如今也因为他,变得苍老无比。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怨,也可以辱骂那些正义的人,为什么没有在他小时候救他出去。
这世界,真真好不公平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时灯,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幅他十分厌恶的‘圣父’姿态?他现在在干什么?割肉喂鹰?以德报怨?
真可笑。
他好像找不到一直坚持的意义在哪里了。
也不知道这座城,被屠杀殆尽的时候,是一个怎么样的光景。
流出来的血,一定比他身上,要多得多吧。
少年面无表情,身上缓缓笼罩了一层阴诡的气息,时间锁链上的波动越发不稳定,不断吸纳的恶念在体内充盈。
他深渊就差一步了。
太阳升到中午,又缓缓往西方落下,天色渐暗,晚霞初起。距离时灯进入这座城,已经过去了半个夜晚,加上一个白天了。
时灯身上压抑的气息越来越明显,缭绕的黑雾几乎形成实质。他走过来的路,中间那一段血液最多。
到如今,已经流不出多少血了,全凭借异能撑着。
前面就是西城门,城门是大开的,再不到百米,他就能出去了。
最后一段路上被撒了尖锐的玻璃碎片,在夕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暖光,格外漂亮。
时灯第一次停下脚步。
他面前站着一个孩子。
孩子神色纠结,不是污染者,好像确认了时灯不会伤害别人,犹豫了半天才上来,“那个,你好……”
少年眼中一片虚无,聚焦了许久,眼中才模糊映出孩子的影子。
他低头,张了张嘴,只能发出轻轻的气声:“……干什么。”
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很愚蠢,少年问:“要血是吗,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了。”
孩子呆了呆,然后飞快摇头。
时灯顿了顿,哦了一声:“也对,现在是快到晚上了,你家里该做饭了是吗?”
“你的刀呢?”
小孩害怕地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我没有刀……”
“没有刀?”时灯平静地说,眼底却浮起不加掩饰的恶意揣测,“没有刀,你怎么割我的肉。没有血了,不是该割我的肉了吗?”
“哦,还有骨头,可以炖汤补一补。”
小孩被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狠狠朝他砸了一个什么东西,转身跑走了。
那东西轻轻落在地上,被弹了一下,滚到前面。
时灯捂住脸,许久,忽的低低笑了。
一开始没有声音,然后逐渐变大,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笑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时灯毫无预兆地往前倒去,摔在前面铺开的碎玻璃上。
天空的锁链外,有人叫他的名字。
“时灯——!!”
少年不知听没听见,枕在自己胳膊上,看着玻璃下面又洇出了血,他好累,他不想动了。
碎开的玻璃反射着晚霞的光,铺在血液之上,好像变成了一种格外瑰丽妖异的美。
模糊的视线落在那小孩砸他的东西上面。
时灯看了一会,看清了那一小团上面,有个地方画着小猪头,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起了一点好奇心,伸出手,拿过来看了看。
锁链外。
从最初开始,迟于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想尽办法突破封锁,却始终都进不去。
这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孩子,异能竟然强悍到这个地步。
时时刻刻关注时灯的岑乐哑声道:“时灯动了……”
从刚才他摔在地上开始,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时灯是不是要死了’这一点。
可是这拦住他们的异能锁链,又没有丝毫要消散的迹象。
刚才摔在地上的少年又动了,他似乎尝试站起来,可是没能成功。
时灯低低说了什么,然后开始一点点往前爬。
很慢。
他真的没力气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被拦下的异能者不知几何,都沉默的看着他缓慢无比的动作。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时灯把这座城锁起来,让自己经历这堪称是自我折磨的一天半。
但是无可否认,他们……希望他能走出这座城。
少年爬出城门的那一刻,正是晚霞最绚烂的时候。
远处背着光,出现了一个清隽的身影,好像很远,眨眼近了,时哥停在少年身前,影子被夕阳投射在过去的自己身上。
少年没动静,大衣早就被血污沾染,呼吸也很微弱,只是嘴唇动了动:“时哥?”
他好像总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时哥的存在,不管是在哪里,即使是刚从‘鬼蜮’里爬出来。
青年半蹲下来,目光一一扫过少年身上的伤,眼底闪过一抹沉沉之色,然后低低应道:“嗯。”
他伸出手:“时灯,跟我走吗?”
放弃吗。
少年抬起头,片刻后,伸出手。
一只满是伤痕,一只骨节分明。
然后轻轻错开。
时哥微怔。
少年虚虚握住了虚幻的夕阳暖光,笑了笑:“时哥,今天的夕阳好漂亮。”
他的未来近在咫尺,他没有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