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封应下,药力上来,他实在虚弱,半是昏迷半是沉睡,很快没了动静。
夜深。
一阵说不清的香味蔓延进侯府,睡着的人睡得更沉了。
两个穿着黑色劲装、围着布巾的人影无声落地。
风恪松开连慎微的肩膀,有些唏嘘,曾经的……现在的大盛摄政王,竟然干出偷偷摸摸夜探良家妇男闺阁的行径。
连慎微内力不能用,轻功自然也不行,翻墙他可以,但悄无声息溜进来,还要风恪帮忙。
“你放心,这香味取自能叫人失忆的孟婆汤,闻上一点就会叫人无知无觉进入梦乡,”风恪看了眼他,轻声安慰道,“就算人死了,我也能给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不提别的,就单说风家与连家世代的交情,厉宁封又是现阶段浮渡山庄的传人,他说什么也会救。
他老子在这里同样如此。
连慎微脑中还在想着厉宁封的事,闻言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孟婆汤?是我上次找你要的那种?”
“对。”
“我记得璟决被抱走的时候,曾经吃过皇室的秘药,就是能叫人遗忘过去的药,你的孟婆汤和他吃下去的有没有冲突?”
“这……”风恪沉吟,“我不清楚皇室秘药的成分,不过应该没事,毕竟他都吃了这么多年了,都没记忆恢复的苗头。”
连慎微放下了心,不再提这件事,两人快速往厉宁封的卧房走去。
床上的少年睡得很不安稳。
床边照顾他的太医和小厮都已经陷入昏睡。
风恪掀开被子去看他的腿,外面的月光照进来,他看清之后,倒抽一口凉气:“蛊?”
那双腿淤紫发黑,脓血即使做了处理,还是在往外流,敷的药治标不治本。太医院的太医甚少接触江湖中的巫蛊之物,竟未有一人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伤。
连慎微:“什么蛊?”
风恪眸色沉了下来,拿出一根琉璃长针,挑下来一块烂肉,放在鼻尖闻了闻,蹙眉扔在了一旁满是血水的铜盆里。
随即他犹豫片刻,掏出了一个小玉瓶,正是他今天早上放的连慎微的血。他把血倒在了厉宁封腿上。
这几滴混合了无数药和毒的血渗进腿部的烂肉里。
下一秒,那接触到血的皮肤下面开始蠕动,许多血色的、米粒大小的蛊虫肿胀的腿部皮/肉里争先恐后的爬了出来。
而在碰到空气的那一刻,迅速融化成血水,像是错觉般,好像从未出现过。
风恪再次割下来一块烂肉,滴上一滴连慎微的血,这块肉在他匕首上颤了颤,冒出几条虫之后,烂得更厉害了。
连慎微:“如何?”
风恪走过去给厉宁封喂了一颗药丸,眉间紧皱,道:“棘手。”
连慎微心一紧:“比我还棘手?”
风恪:
“…………”
合着您也知道您棘手啊。
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那我不如回家得了。”
“我原本以为他中的蛊虫和你当初不是同一个级别,现在看来,他的情况要好了太多。”
连慎微中的是来自中原的毒蛊,那妖僧内力不高,养蛊一绝,虽然后来死的不能再死,但他当初把连慎微当成他最完美的药人来看,下的蛊已达王蛊级别,毒性很强。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连慎微被药和毒侵蚀的血液里还残留着当初王蛊的毒性和气息,乃是克制其余蛊虫的利器。
加上在血液里达到平衡的毒性和药性,连慎微的血非常特殊,在另一种程度上珍贵至极,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所以他第一开始用连慎微的血试探厉宁封体内蛊虫的底细,引它出来。
连慎微:“怎么说?”
“这蛊叫融血蛊,存世极少,中原没有,我家里医术记载,这种东西曾经五六十年前,在北夷出现过。这种蛊虫普通人吃了没有任何影响,但如果是隐元境之上的人吃了……
经脉里的内力会让融血蛊快速繁殖,中蛊的人内力发热,变的躁动,蛊虫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引爆内力,让人死亡。”
风恪叹道:“他应该是睡前练武消耗了部分内力,加上还算聪明,把暴涨的内力全压在了双腿上,要不然这一会,怕是尸体都凉了。”
“融血蛊会缓慢地销蚀他的血肉和经脉,虽然速度很慢,但这蛊虫用药驱逐出来需要一年之久,要完全保住……不太可能,但他还可以站起来,除了往后的进境艰难,双腿经常疼痛之外,没别的毛病了。”他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北夷的东西,出现在了忠义侯府。
千防万防还是叫北夷的人钻了空子,这种手段真是阴狠。
不过……
驱逐蛊虫的东西?
连慎微:“用我的血会不会快一点。”
他刚才看得明明白白,他的血对蛊虫的驱逐效果很好。
风恪瞳孔剧烈一缩,冷下脸色,“你疯了?!”
“你的血不行!”
“为何?”
“拿自己当药引子还问我为什么,你可知道一旦用了,他往后每一步治疗都离不开你的血。”
风恪冷笑:“你当自己不会死吗?即使治疗速度再快,也要持续四个月之久,我想问问您,您是大罗金仙转世还是王母娘娘亲临啊?能放血放四个月还活蹦乱跳天天气我?”
连慎微轻轻叫了他一声:“风恪。”
风恪背过身去,扭头就走,冷声道:“这人我不救了,要不按照我的方法来,要不等死。”
“风恪。”
挎着小药包的青年攥紧拳头,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连慎微:“他是浮渡山庄和阿姐的半个传人,也是我徒弟。”
风恪讥嘲:“是,不认识你,还对你藏着杀念的传人和徒弟。犹蔚姐知道了,肯定比我更生气,她一定会请你们连家家法打死你。”
连慎微沉默了片刻,“即使他和我没有关系,他也是边疆的小将军,关乎边疆百姓安危。”
风恪不吭声。
连慎微:“我当初,是不是也像现在厉宁封这样,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等着睁眼变成一个废人?”
“……”风恪嗓子眼堵得慌,最听不得自己这发小用这种平静的声音说他是一个废人。
连慎微:“风恪,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另一个我。”
风恪无法拒绝他的这句话,良久,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色前所未有的臭,盯着厉宁封的眼神活脱脱像是他欠了他万两黄金。
“……
我不想让江湖的人知道我在这里,但我需要一个能被厉宁封相信、且能够近距离医治他的身份。”
“还有,”风恪冷冷一笑,“如果这小子自暴自弃,身上没有半点风骨,也不值得你救。我可以先取你少量血,给他控制住融血蛊,你趁此机会,观察他在不断面对绝望时的表现,如果不合格,你这徒弟,我劝你不要也罢。”
“不能拒绝,这也是我给你最后反悔用血治疗他的机会。”而他也会在这几天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能替代的药物。
连慎微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点头:“我明白。”
他解开腕带,露出手臂,示意风恪取血。
不能割掌心,否则上朝的时候容易被人看出来,手臂拢在袖子里,一般有没有人近距离接触他,不会被发现。
风恪掏出一根针。
连慎微下意识一缩手。
风恪:“?”
连慎微重新伸了过去,沉吟片刻,试图打商量:“用匕首?”
风恪:“……”
哦。
他被气的都忘了,他这发小对治疗的银针很怂,尤其是他风家特制的这种针。
他并不理会,面无表情的伸出手去。
细细的银针划破那层薄薄的苍白皮肤,殷红的血滴眨眼就流了出来,一滴滴溢满了小玉瓶。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