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封一直都在封闭治疗,听到丧龙钟的那一瞬间,也顾不得别的了,撑着拐杖从自己房间里挣扎着走出来。
走了没有几步,就碰见了匆匆赶过来的老侯爷。
他急忙道:“父亲可也听见了?陛下……怎么会这么突然?!”
“你出来干什么?!这个时候能帮上什么忙?赶紧回去,”老侯爷眼睛一瞪,沉着脸道,“为父正要到宫中去,今天摄政王的动作太快了,简直不给人留下丝毫反应的余地。”
厉宁封:“他干什么了?”
老侯爷:“他诛杀了大皇子的母族,大皇子府如今血流成河,只剩下大皇子一个和几个妻妾幼童,被压在府中严加看管。”
“而其余朝中大皇子的簇拥,则全部被从皇宫压了出来,看方向是往诏狱去了。”
厉宁封心中一沉:“连慎微要反?”
“没这个可能,他要是想反,定然会先请求封王封地,在封地起兵才对,大盛朝毕竟还是姓应,”老侯爷快速交代完,“你且等着,不要乱走,我进宫去看看,太子殿下身边需要人。”
“浮猋先生呢?”
厉宁封摇头:“不见了。浮猋先生性子一直很古怪。不过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应该去外面的药馆了。”
浮猋先生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却不大与他说话,开口也都是凉凉的讥嘲之语,平时偶尔会外出,有时候去外面的药店转转,有时候则到处看不见人影,他早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外出……罢了,可有说你的腿何时能好?”
“治疗快结束了,大体已经无碍,但想要完全恢复,还得一个多月,”厉宁封看出他的担忧,“父亲是不是在担心北夷会趁着这次朝中动荡,进犯边疆?”
“正是。”
“从京城往北夷传信,需要半月的时间,等到北夷反应过来也需要时间,儿子的腿差不多完全好了,到时候立即前往边疆。”
老侯爷心里隐忧未散:“希望如此吧。”
连慎微从皇宫出来之后,就消失了。
明烛满处找他找不到,直到傍晚都没看见。
叶明沁晚上从宫中回来,带了几个人去摄政王府,她有些事情想问问义兄,却没看见人。
她是连慎微的义妹,府中有些直到内情的没把她当外人,就告诉了她摄政王如今不在府中,府里的天南、明烛两位大人,都出去找人了。
叶明沁心中一凌。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很多阴谋论。
京城里有北夷的奸细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出乱子,如果义兄失踪……怕是更加大事不妙。她没有声张,自己带着心腹也帮忙出去找了。
明烛最后迫不得已去找了风恪,问问他有没有见过主子。
风恪听完脸色就变了,心当场悬了起来,一连说了两声‘完蛋了’,把明烛搞得紧张不已。
这一找,就找到了晚上,直到风恪耳尖,捕捉到了一抹熟悉而悠扬的箫声。
天知道他听见这箫声的那一刻,一直冰凉的手脚才有了点暖意,他多怕连慎微永远找不回来了。
气喘吁吁地赶到地方时,风恪发现这里是京郊的一处悬崖,视野极其广阔,下方是一整片竹林。
残月高悬,清风拂竹,沙沙轻响。
他找了大半天的人没什么形象的懒散盘着腿,姿态闲适,就坐在悬崖边上,原本披在身上的薄氅被他铺在旁边,上面放着三坛酒。
两坛已经空了,歪歪斜斜的倾倒。
风恪没出声,听他吹着这首曲子。
不是上次吹的侠客行千里,是一首在江湖广为流传,却始终没有名字的无名曲。
空灵,怅惘,悠远如梦。
吹完之后很久,连慎微低咳几声,似乎是笑了,语气也懒懒的,带着醉态,“来了?是谁?”
风恪:“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喝太多酒。”
“我可以,”连慎微半眯起眼,“我还可惜为什么不是凤凰台的酒。那里面的酒,才是正宗的好酒,名字也风雅,我一个人能喝趴下你们两个,京城的酒……”
他略显嫌弃的摇头,“不好。”
碧色的洞箫在手里转了一圈,尾部坠着的暗红色白玉穗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嘴里说着不好,他却提起酒坛,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连慎微回头看了一眼风恪,笑出了声,然后支起腿,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随意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不成还以为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吗,过来坐。”
风恪走近,但是没有坐下来,没再扫兴的说‘你不能喝酒’这种扫兴的话,“你今天很开心吗?”
“不明显吗。”
连慎微看着天上的明月,“十年来,从没这么轻松开心过。”
他望向风恪:“你不为我开心吗?”
连慎微说道,“我没有仇人了风恪,浮渡山庄,终于大仇得报,我的亲人可以瞑目了,我替他们报仇了。”
“身为朋友,我替你开心,”风恪道,“但是身为发小,我心疼你。我父亲看见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他看着连慎微的眼神复杂。
可是他自己真的开心吗?
风恪没说那么多,无声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很累了吧,该歇一歇了。犹蔚姐和伯父伯母看见你这样,会责怪你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连慎微很久没出声,慢慢躺在了地面的薄氅上,他醉意朦胧,盯着夜空看了很久,忽的抬起手,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他们也会想着我吗。”
“嗯,会的,他们那么疼你,”风恪抬起头,假装没有看见他眼角没过的泪。
“为什么十年前死的不是我,”连慎微低声道。
明烛、天南和叶明沁赶过来的时候,恰巧就听见了一句疲惫、微微涩然的呢喃:
“……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