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
应璟决心跳逐渐加快,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嗓音发紧:“朕登基了多久了?”
“这……上元节刚过,陛下登基十年了,”小志子低声道,“您是不是太累了?”
应璟决:“小……摄政王在何处?”
小志子诧异:“陛下不是昨日才下令判了他凌迟吗,”他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等天一亮,就该行刑了。”
行刑。
几乎是这话音刚一落下,小志子就看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天子,脸色瞬间惨白,几乎称得上是慌乱恐惧。
应璟决心里止不住的发冷,站起来的时候带翻了案上的一沓奏折。
他甚至都顾不得小志子的惊呼,直接夺门而出,冲进了寒风刺骨的雪夜里。
诏狱。
墙上幽微的烛火光线暗淡。
“嘶……今年冬天真冷啊。”
两个狱卒坐在桌子旁,桌上摆了一叠花生米,还有一壶酒。
“哎?这酒不错啊兄弟,呦,酒糟糠家的,哪来的?”
另一个狱卒哼笑道:“里面那位进诏狱之后,外面的那些跟他有仇的,可没少送东西进来
,就是让哥们几个好好招待他。”
“好酒好肉,才有力气动刑嘛!没有肉,有酒也能在这大冬天暖一暖了。”
两杯酒倒满,他砸了一口,长叹一声:“舒服。可惜明天就要死了,不然还能在收点好东西,啧。”
瘦点的狱卒摇头道:“也是遭罪,早死早超生吧,那些刑具下去都没反应了,也就下针刑的时候会给点反应,还必须是细针……
哎你说,那些达官贵人什么毛病?花那么多钱进来观刑,是只是想听听那位的惨叫?可那位最多也就哼一两声,他们图什么啊?”
另一位瞥了一眼牢房的最尽头,压低了声音:“还能图什么,劣根性呗,越骄傲尊贵的不可一世的人,傲气碾碎起来,才叫那些人兴奋呢。他要是求饶,或许还不至于被折腾的那么狠,可惜是个嘴硬的,越不说话,可不就被折腾的越起劲吗?”
瘦狱卒道:“陛下这凌迟令一下,那些人不得少了个乐子。”
“哈哈哈,是这个理。”
“不过我们管他们干什么,人家想要乐子,酒楼花楼里逛一逛,不都是吗,用不着咱们操心。不比每次来这里看那血淋淋的好?”
他二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在阴森冰冷的牢狱中,被扩大了很多倍,连同映在墙上的影子,宛如地狱里的鬼魂。
跳跃的烛光攀爬进尽头的牢房里,只将一点零星的光铺在地上。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男人,身下铺散开的墨发,像蜿蜒的深血。
身上的白色的囚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红色染透了,破开的地方可以看见皮肤上遍布的伤。
一只老鼠从他身上爬过去。
连慎微呼吸低浅,眼睫浓密低垂,是醒着的。
他慢慢的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上锁着的镣铐响了两声。
连慎微望向地上的那点光,眼底漠然冷寂。
他内力还在,听见了狱卒说的话。
凌迟。
……凌迟。
真是不太体面的死法。
就那么恨吗。
他漫无目的地想了不少事情,却好像不用考虑那么多了,只觉得终于能喘上一口气的轻松。
活着受了那么多刑,是不是也还清了一部分的罪孽。
即便是没有还清,他好像也撑不下去了。
连慎微眼前慢慢暗了下去,嘴里的血腥味逐渐木然,耳中可以听见的声音也一点点变得模糊朦胧,连疼痛都减轻不少。
好奇怪的感觉。
是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跃入脑海的瞬间,连慎微眉心舒缓,半点都不抵抗,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
诏狱大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两队护卫军穿着兵甲飞速在两侧列好,如此大的阵仗,司狱尚没有弄明白什么事儿,就看见有人一身明黄,策马而来。
司狱惊得浑身一软,噗通跪下:“陛、陛下!陛下万岁!不知……”
应璟决翻身下马,裹着一路寒意,揪起他的领子,眼底红血丝骇人无比:“摄政王在哪?”
司狱吓得哆嗦:“在在……”
应璟决一把丢下他:“带朕去!”
司狱连滚带爬的带着他往牢房那边走。
喝酒吃花生米的两个小狱卒听见动静,呵斥尚且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了身上绣着盘龙的天子,当成一口酒喷出来,趴在地上发抖。
老天爷!大晚上的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尽头的牢房不是那位待的地方么,明天就要行刑,怎的现在来这里……
难不成是想泄愤不成?
越往里走,就越能闻见血腥味。
应璟决心慌的厉害,嘴
唇发白,直到他站在了最里面那间牢房前,一样看见那个熟悉的,记忆里其实已经死去了七年的人。
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他脑海里有两段记忆,一个是小舅舅死在了七年前,一个是小舅舅和他争权十年,落入牢狱。
他不知道哪个才是梦。
又或者是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可以补偿的机会。
司狱已经打开了锁。
应璟决跨步进去,却在连慎微身前猛地顿住,颤着手指,小心翼翼的去探男人的鼻息。
就像上元节的那个雪天一样。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呼吸。
应璟决眼圈慢慢红了。
眼底再次涌起绝望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指尖的一点温热。
应璟决眼底的泪倏然落下来,砸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小舅舅……
他解下来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人裹住。他已经成人,肩宽体阔,完全可以把人横抱起来。
感受着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体重,应璟决心里宛如裹了刺网,随便一扎就会疼的喘不上气。
他勉强压了压翻涌的情绪,稳当而快速往外走,紧绷了身体的同时,哑声道:“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