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死在你之后。”
砰——!
一声巨响。
脑虫连带着周围百米的虫族被炸的粉碎。
埃兰斯诺狠狠摔在地面,面具也摔了下来,手中长剑已经被腐蚀殆尽,连一个支撑的东西都没有。
血液渗透了军装,顺着手臂蜿蜒到苍白的指尖,一滴滴砸在地面。
他捂着自己的头缓了几秒,才不知道疼一样,神色冷淡的站起来,捡起掉落在旁边的面具重新戴上。]
短短几秒的时间,却叫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真容。
不是传闻中的貌丑如阎罗,反而很俊美。
除了瞳色和发色,以及下颌线的线条稍显冷硬之外,五官和兰遐一模一样。
金黛轲几人知道老师有个弟弟。
但是……
不是说已经死在了神怜殿了吗。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的问了一句:“老师……”
看见埃兰斯诺真容的那一刻,兰遐只觉得浑身所有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指尖冰凉,心跳遽然加速。
是阿诺。
……是阿诺。
那点极近疯狂的喜悦还没有冒出头,就被深渊般的冰窖笼罩了。兰遐表情空白,本该宕机的大脑自动播放起了这一个月和埃兰斯诺相处的种种,还有花盆里那朵被留下来的紫罗兰。
最后,只有一句略微带着抱怨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兰遐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笨啊。]
欢脱的小男孩抱着他的手,嘀咕:“哥哥是笨蛋。”
记忆里久远的小男孩的身影,和埃兰斯诺的影子缓缓重合,重叠成青年朝他浅浅微笑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可以叫你一声哥哥。”
“抱歉,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
“是吗,那这个人还真是幸福,能让兰遐先生如此偏爱。”
“是我亲生弟弟,有时候,你有些像他。”
有时候,你有些像他。
心脏过于疼痛的时候,躯体会通过失衡的呼吸向周围的人求救,兰遐隐约感觉阿尔杰几人在喊他,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清,四肢都是僵冷麻木的。
那封留下花盆下的信是阿诺写的。
他想起来里面有一句话。
【请给我一个自由选择自己死亡之地的权力。
以及,我为自己的欺骗而道歉。】
死亡。
“追……”
兰遐低喃,“找到阿诺。”
五日后。
“联盟的人咬的还真紧,”聂凉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咒骂一声。
他的这艘改造后的飞舰还好是早离开了那么久,不然还真的有可能被追上。过了南域,他要再扔一颗星夜弹,差不多就能完全甩掉。
骂了好一阵,聂凉才担心的看了一眼埃兰斯诺。
上将这四天多的时间大部分都在睡眠中,清醒的时间很少。他没在上将身上发现有伤,上将也说他只是累而已。
南域的寒冷还是影响到了飞舰内的温度。
埃兰斯诺注意到聂凉的视线:“到了吗?”
聂凉:“还有三十分钟到达南域。”
“——那是什么?”
“嗯?”
埃兰斯诺走到指挥室,看向前方南域冰原。
云紫色缥缈的光在冰原的上空徐徐扩散开来,瑰丽恢弘的自然之景顷刻间降临在星空之下。
埃兰斯诺轻声道:“是极光。”
就像是某种注定的宿命。
他在这片极光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极光有时候出现的时间很短,三分钟左右,有时候则长达三个小时,而一般的持续时长在半个小时左右。
这是聂凉五日来第一次在上将眼中看见笑意,他也不禁跟着扬唇。
“上将稍等,我们很快就到了。”
“他们减速了。”
守冰看了眼和前面飞舰的距离,“我们很快就能追上。”
“前面是南域,根据能量波动,显示有极光活动出现,伴随极光出现的,一般是飓风或者是风暴,注意避开极光活动的区域。”
极光。
兰遐眼睫轻颤了下。
小时候,他与阿诺说过的,要来看一场极光。
后来他带着那颗紫罗兰的种子在大□□处游走,曾经孤身一人来过南域,站在冰原中看过极光。
聂凉控制着飞舰缓缓停下。
极光已经有减弱的趋势。
“打开舱门,我下去。”
“需要二十七秒,”聂凉给他找了一件军氅披上,一边说道,“因为能源全部供应到加速器,飞舰其他的反应就会慢一点。”
埃兰斯诺点点头。
凑着这几秒的空档,聂凉三两步走到他一路护着的保险箱前,提到埃兰斯诺身边,然后打开,“上将。”
埃兰斯诺瞥了一眼,愣了下。
保险箱内安静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紫色的,宝石表面却在光下泛着金光。
聂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稳重消失片刻,眼底晶晶亮亮的,像个献宝的单纯的孩子。
他有点紧张的掐了下食指。
“完美符合您之前的描述,我找了很久,送给您。”
埃兰斯诺沉默了。
他记得当时,他只是随口说了几句,想把聂凉支走。
保险箱里的宝石澄澈闪烁,好像一颗毫无保留捧到他面前,等他收好的心。
埃兰斯诺拿起宝石。
很奇怪,在冷冰冰的极北星域诞生的宝石,握在手心里,竟然是温热的。
舱门缓缓打开。
外面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
埃兰斯诺没有着急出去,而是看着聂凉,眸底平静道:“联邦已经覆灭,我不再是上将,聂凉,你其实不用再跟着我。”
“不,”聂凉抿了下唇,“我跟着您,不是因为您是上将,而是因为,您是埃兰斯诺。”
埃兰斯诺对他而言不是一个名字这么简单。
被上将救下来之后,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街头毛孩子未来小混混,翻着字典,一笔一划的学会了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写了无数遍,终于把这个名字刻进了自己的血肉和骨头里。
没有经历过的阴暗肮脏的人不会明白,把他拉出地狱的那只手,远远比救赎的意义还要重大。
聂凉戴上自己放在口袋里的白手套,执起埃兰斯诺的手,然后弯腰,额头在触碰到他的手背前,微微停住。
他低声道:“您是信仰。”
他这种从肮脏的地方爬出来的人,和上将相处的时候,会戴上手套,避免不必要的触碰。
那是亵渎。
聂凉松开他,直起腰。
“上将呃——”
颈侧毫无预兆的挨了一记,聂凉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展开,就晕了过去。
埃兰斯诺单手扶住他。
彻底陷入昏迷前,聂凉听见两句低语。
“抱歉聂凉,我不值得。”
他将聂凉安置在一旁,然后把宝石放回了保险箱,走出了飞舰。
极光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绚烂了,似乎正在消失。
……
走入到极光深处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很美。
近在眼前的缥缈光影,似而非是的变换着各种模样。
朝着风暴中心走,一路反而没有风,很顺畅,所以当周围的其他光源被吞没的时候,这里就像是广袤而神秘的宇宙。
混在极光中的粒子,越往中心,撕裂与同化的感觉越强烈。
周围开始出现模糊的光影。
据说这些粒子也会记录曾经来这里看过极光的人的影像,在极光的深处偶尔闪回。
前面就是风眼。
埃兰斯诺微微停住脚步。
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冒出光晕,光点从他身上浮出,然后融入极光里。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面具消失了。
他神情沉静。
慢慢的,眼底就升起一点零星笑意。
温柔的,细碎的。
恍惚间和兰遐更像了。
原来奔赴死亡也可以让人感到满足。
他这一路上,反反复复想了很多事情。比如那一朵大概可以让哥哥记住他一辈子的紫罗兰。
又比如,留下的那封信的落款是‘诺’。
一点属于兰诺的别扭的小心思。
埃兰斯诺,就只是在他生命里留存过的,但又最终逝去的一个旅人。
他给哥哥了一朵紫罗兰,哥哥还有自己的学生,所以即便是曾经的伤痛太难忘,也会在时间里,慢慢抚平伤口。
兰诺。
那个曾经无时无刻不缠着哥哥的小男孩,大概会从一个一碰就疼的伤口,变成即便提起来,也能怅然一笑的存在。
知道哥哥会在接下来的百年光阴里,活的自由舒心,他也就很高兴。
[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
就是……好遗憾啊。
埃兰斯诺心想。
他没有听见那个人应他一句哥哥,没有听见他再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声阿诺。
听闻,如果消散与极光,有可能会变成风眼的一缕自由的风,吹到大陆各地。要是他是这缕风,希望偶尔吹过哥哥身边的时候,能听见他在思念他。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
这样想着,埃兰斯诺有多了几分高兴。
恰在此时,他周围缥缈变换的的光晕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影子的面貌更年轻些,在粒子记录下的曾经的影像里,影子站在冰原,金瞳里藏着忧郁,静静遥望极光与夜空。
“阿诺,哥哥看见极光了,很美。”
“可惜你不在我身边。”
影子伸出手,在虚空里描摹着极光的光影,似乎要将它永远记住。
埃兰斯诺愣怔的看着那抹虚无缥缈的幻影。
“哥哥……”
他不禁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和幻影的手指指尖相触。
哥哥曾经也来看过极光。
他没有忘记他们小时候的约定。
这被粒子记录下来的过去的影像中,隔着说不清的宿命轮回,在迷雾般的时空交错感里,埃兰斯诺笑着握住了兰遐的手。
“哥,带我回家吧。”
他往前踏出最后一步,欣悦的迈入极光最深处,然后倏然化成万千梦幻的光点。
“阿诺——!”
一个身影摔在冰原上,兰遐眼眶通红,只来得及抓住最后一点消失的极光,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弟消失在他面前。
掌心的光完全消失了。
他呆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冰原的寒意无孔不入。
这个笨蛋哥哥,第二次弄丢了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