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

裴梁一合扇子，钢骨精光毕露，拱手先道：“师弟，请多指教。”

裴辞以神情不变，仍然是浅浅柔柔的笑意，看似温和，却没有搭理他。

他的冷淡傲慢让裴梁有点下不来台，眉心怒色一闪而过，展开折扇，扇骨反射深幽光亮。

这扇子是地级的法宝，进可攻退可守，还有着点点的紫金散粉——本来是带毒的。但上次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到，差点误伤自己眼睛变瞎，于是心有余悸，把毒给省下来了。

看到这一柄扇子，观众席开始有人抽冷气，啧啧惊叹声传来。

裴梁得意地看向面前——

裴辞以漠然微笑，姿态漫不经心，面对着精铁折扇，只是浅浅抬起手，指尖一张画着繁复图腾的朱砂黄符。

竟然不出剑。

裴梁憋不住了，有些恼怒：“你不拿你的剑吗？”

裴辞以这次倒是回答了他。

他微笑幽幽，轻缓道：“现在不用。”

裴梁咬牙切齿，心中勃然大怒，表面还要装出惺惺作态的劝解模样：“师弟，你这是否有些轻敌了……”

掌门声音遥遥传来，打断这边对话：“三、二、一——”

“开始！”

高台红鼓锤击。

裴梁心中憋着一股气，身形一闪，率先出手。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轻视他！他一定要让这小子好看！

扇骨一晃如电，即将触碰到脆弱脖颈。

在他面前，黑发少年岿然不动，微微垂眸，指尖魂力引燃黄符，古朴符咒顷刻燃起，青青魂火跃动！

而在魂火之中，似有万千怨灵尖声嚎啕，隐隐泛来魔族绝望至极的气息。

这不是一张普通黄符，而是封印过魔族的黄符……？！

裴梁脸色大变，想到自己修炼的魔族功法，只能暂避锋芒，急急后退。

“轰——”

符咒向他飞来。

裴梁下意识避开脖颈心脏要害之处，随后便发现不妙。

那张符的走向居然不是对着他的致命点，而是右肩？为什么是右肩？

糟糕的是，他一霎失神，反应慢了半拍，再回过神来右肩巨痛，点燃着魂火的黄符已经没入肩膀一寸！

“啊！”

常人的符咒并没有如此威力。

可那是魔族封印符，曾经杀死过魔族三十首领，如今触碰到留下的印记，顷刻在肌肤表面宛如炙烤一般滋滋作响。

“呃、呃啊……”

心神巨痛袭来。

裴梁发出痛呼，不敢置信，从半空中落下，身形重重跪于地面，扬起飞扬尘埃。

观众席：“？”

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是什么符咒，我竟从未见过！是攻击符吗，怎有攻击符威力如此巨大？”

“确是。一般攻击符要么附带阴性伤害阳性伤害，要么引发火灾雷灾水灾……这张符究竟是何意？”

又一声尖叫：“啊！快看台上！”

众人目光投向高台。

裴梁半跪在地，随着符咒不断地燃烧发出惨叫。在他身上，原本的紫衣一寸寸变成黯淡漆黑，附上粗糙甲片，双眸仿若浸过血池一般血红。

扇子咔嚓脱手。

他的头顶冒出两个狰狞黑角，全身煞气缭绕，随着越来越多的魔息聚拢，整个人都在黑雾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魔族？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再仔细一看，发现那惊吓他们的两只黑角没有实体，只是与实体极其相似的虚影——还是人类，只不过修炼了魔族的功法。

可是为什么裴家被魔族所灭，他还修炼了魔族的功法？？

观众席大为骚乱，惊叫讨论压抑不止。

这一幕虽然造成的骚动极为漫长，但从始至终不过瞬息而已。裴辞以垂眸看着匍匐地上的半人半魔，红茶似的眸神意慵懒，近似无动于衷。

初晴空咔吱吃薯片。

“我要杀了你！”裴梁失去神智，狂乱咆哮，“你害我至此，你找死！”

他显露魔族勾结的证据已成定局，而这一切全是面前的人一手促成的。

他呼哧呼哧粗声喘气，全无平往受人吹捧的风度，已经无暇思考面前的人怎会知道他的魔族身份和印记位置，只看到他还活着，就觉得烧心似的恶心，欲杀他千百遍后快。

然而在他的目光下，裴辞以却笑了。

笑……了？

少年笑得从容，隐隐又带着危险的嘲弄与轻视。目光居高临下，像是注视蝼蚁临死前的挣扎，有点讥诮，又有点厌烦。

他终于抽出长剑，一张黄符贴在剑柄。

下一秒，剑光仿若被唤醒一般，如雪发亮，凛然照耀世间昭昭。

他行云流水地做了一个起手式，剑尖于身侧向前，如电一般锋芒锐利。

初晴空紧张得薯片向自己投到一半，忽然忘了吃。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裴辞以出剑。以往跟着裴辞以做任务，他为防使用裴家功法留下隐患，往往都是用符箓解决一切。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剑招更甚于符箓，杀意任情恣性，却又藏锋敛锷；可以是清夜深幽一抹月色，也可以是天崩地塌的焰火。

月白冰绡随剑式飘然，犹如振落新雪。

裴梁呼吸彻底乱了分寸。

其他人认不出来，但是裴梁认识，这剑法是……裴家的剑法！

“你是裴家的？裴……”

裴梁睁大眼睛，喃喃自语，话没结束，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先于意识一步，整个人不管不顾向前冲去！

不能让裴辞以活着。

裴家早该死在一年前的血夜，不能让他成为漏网之鱼……不能不能不能……

伫立高台的掌门霍然站起，剑招急急袭来，声色俱厉：“孽障！还不停手？！”

却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在裴梁的拼死一搏碰到裴辞以之前，裴辞以手中长剑已经洞穿了他的心口。

血溅如泉！

裴梁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裴……裴恣……”

贴在长剑上的符咒，是与之前更上一层的魔族斩杀符，不知多少实力高强的魔族死于这张符咒——

裴梁的血液都凝固了，话没有讲完，一股冷意从心口蔓延全身，软软倒了下去。

全场哗然。

他身体全然魔化，外露的肌肤裹满暗色碎甲，空洞地睁大眼睛。

视线存在的最后一秒，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少年，面颊溅上鲜红血珠，冷白与极致的红对比鲜明，却唇角微微扬起，仍然在笑，相比于已然魔化的他，更像是地狱前来的修罗。

裴辞以语气闲闲：“嗯？怎么，我是谁，接着说啊。”

剑尖又进一分。

裴家继承人，他真的回来了！

裴梁僵住，接下来本该要说的话，半句都不敢开口。

他极为识时务，事到如今，只急急求饶保命：“求你别杀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

声音戛然而止，因剑尖再进一分。

“可惜。”裴辞以神色不动，轻柔笑道，“裴家当年，面对十万魔族大军，无一人一声一字求饶。”

裴梁再次止住声音，有些恍惚。

也许人死前真的会有走马灯，他眼前一幕幕播放无声倒带，直至自己觊觎却又无法拿到的那一本裴家功法。

一年前初遇魔族，魔族许诺他，如获得功法，必分他一半。可是裴家尽灭，功法到头没有找到，他的右肩，反而留下了抹不去的魔族印记。

他临死前，眼前最后一幕是裴辞以鬼魅般杀死自己的招式。

——那是裴家的剑招。

裴辞以漠然抽剑。

观众席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眼看着台上的裴梁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阖着眼睛，再无声息。

看样子已经……

所有弟子呆滞地对视一眼，彼此在眼中看到沉默茫然，短暂僵住之后，他们的目光集聚在最开始对裴梁说“一定要请兄弟们吃顿好的啊”的兄弟身上。

有些震惊，有些控诉。

那兄弟猛地回神，低头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一半脸颊立刻高高红肿：“！”

是的。

吃好了。

……问题就是怎么直接快进到开席了啊？？！！

*****

【滴——任务结算中。】

初晴空叼着没有吃完的薯片，托住下巴，在系统空间里进行任务结算。

【玄幻支线任务“斩杀裴家叛徒”已达成，结算积分15000。】

【系统专属额外加成点：“躺赢”、“开席”，结算积分5000。】

初晴空：“？”

他有些困惑地歪歪脑袋，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语言程序加载失败，看不懂系统工作面板上的文字了。

什么叫躺赢，开席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积分还挺多的，算了，不搞清楚也可以吧。

【总积分：20000。】

【积分已发放，请继续完成您的世界任务。】

初晴空放下薯片袋子，伸手戳戳面板，指尖触碰到的半透明屏幕上泛起圈圈涟漪，不太满意地道：“还有一件事情，不要忘记了。”

【收到。】

【有些感动，尊敬的A001，您果然是体贴宿主的好系统！】

【发放宿主奖励：100000上品灵石，天级武器。】

初晴空：“……”

被机械夸了一顿，他的神情反而更加困惑。半晌他回过头去，在烟波浩渺的数据库里翻找半天，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他是给宿主申请过很多很多厉害的奖励来着！

“但是现在不是这个事情，你想错了。”他又戳戳系统工作面板，痛心疾首地道，“我说的是……我的灵石押注换来的积分啊！！”

【……滴——】

初晴空：“不要装傻！”

系统工作面板抖了一抖，看上去十分愤怒。如果它有实体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叭叭骂人了。

【请稍后，正在为您结算。】

【投入：“10000上品灵石”，收获：“本金+5000上品灵石”，自动转换为15000积分。】

【积分已全部发放，请知悉。】

初晴空叹了一口气。

……这个什么岚雾宗还是太穷了一点，竟然全宗倾家荡产押对面的裴梁，但一共加起来才5000上品灵石！

但他算算到手的积分，神情又变得愉快满意起来，快乐地关掉系统工作面板。

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他听到了宿主喊他的声音。

裴辞以：“初初……”

洞府内。

裴辞以的目光落在刚刚从天而降、淹没空间戒指的100000上品灵石上。向来长袖善舞温柔体贴，现在笑容却难得有一丝僵硬。

该说还好是进了他的空间戒指，而不是直接掉在外面吗……？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初初好像对玄幻世界的金价水平没有什么概念，岚雾宗全宗弟子也就5000灵石，他这里给的100000灵石，已经快能把半边玄幻大陆买下来了。

初晴空：“怎么啦怎么啦！”

裴辞以：“你的灵石奖励太多了。”

“没关系，”初晴空颇为大气，在系统空间里用意念拍拍他的肩膀，“薅主系统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主神空间好东西那么多，也用不掉，我们帮它用用怎么了？”

相隔千万光年，主系统屏幕上的代码忽然波动翻滚，像是打了一个喷嚏。

初晴空想了一想，补充道：“对啦，阿裴，这个任务做完以后，你应该可以休息一会吧？”

裴辞以低头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嗯，看情况吧。”

“随便你啦。”初晴空慢腾腾地和他的二号宿主道别下班，声音软软，“我这次真的要下班啦，阿裴——”

他是一个有原则有礼貌的系统，本来打算的是好好和宿主道个别，却忽然看见空间迁跃隧道强制开启，随后他整个系统连着代码被囫囵吞枣提溜起来，扔了进去……

道别戛然而止。

空间迁跃隧道漫长深邃，漫天星星在眼前旋转。

“……怎么回事啊！！”

【您好，您预订的工作日程已经到达时间，空间迁跃隧道自动开启。】

“……”

这一次的眩晕感比之前更甚，犹如滚筒洗衣机的强力清洗模式，粗略估计，转速又上涨了10个百分点。

【您好，是的。】

初晴空：“？”

眼前一阵莹莹亮光，伴着鸟鸣，他晕头转向地掉入了三号世界。

“啾。”

下意识地变成了一只初初鸟。

正面落地，趴在了明凤阙的掌心。

“宿……主……”他声音虚弱，尽管如此，也仍然要强撑着按照系统手册的要求打招呼，“你好哇……啾……这里好冷，啾啾啾……”

明凤阙：“……”

他换了一处地方。从原本的世外鸟居，换至冰封雪山之巅。

皑皑白层之上，寒风狂舞，刺骨如刀。雪松林树摇曳如羽，簌簌落雪。

难为这里还能有鸟群不依不饶地跟着他飞来，差点没被雪气冻僵。然而这么多鸟，能落入他掌心取暖的，只有初初一位。

明凤阙将掌心小鸟捧到面前，怜爱与担忧的心思微微流露：“怎么了初初，是有伤到哪里吗？”

“没事@！￥#8%1￥Q￥5#^”

第一次知道，初初鸟的圆溜溜豆豆眼，竟然也可以变成“の の”的样子。

已经开始飙乱码了。

却还在逞强。

明凤阙垂眸，看得极为仔细，许久不见自家系统，一见面心都快化了。

掌心的一团绒绒小鸟，似乎还在不停颤抖，软软绵绵地倒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羽毛，甚至能感受到暖洋洋的脉搏跳动……

——但是前面是因为晕的，后面纯脑补。初初鸟怎么会有脉搏跳动呢，他是系统啊！

明凤阙升起一道灵力屏障，白光纷然，挡住寒风。又动动如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传送一点灵力，帮他温养身体。

在他看来，他家初初应该受了很多罪。

他开始自我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抛弃四季如春的山峰，来到这片环境恶劣的雪山里？如果初初不习惯呢，如果初初病了呢？

“啾。”

初初鸟身处逆境，依然顽强。

他用软茸茸的翅膀撑着他的手心，在借力的帮助下，慢慢地把一团小鸟转变成一个坐着的小鸟。

张开鸟喙：“宿主你好哇，啾。”

这一次能说完整的话了。

明凤阙看他：“……怎么了？”

初晴空当然不能说他自己在上个宿主那里花了太多时间，来你的世界是被空间迁跃隧道强行拖进来的，导致自己被转晕了——

他思索片刻，目光诚恳看着面前的宿主，张口就来：“宿主，你应该收到我给你送来的脆皮八宝鸭了吧？是不是超好吃，还用蜂蜜烤过？”

明凤阙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烤鸭：“嗯？是的，怎么了吗？”

“其实那个烤鸭是我亲手抓来烤了吃的，蜂蜜也是我亲自从蜂窝里掏出来的。”初初鸟扭了扭身体，微微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一段艰辛过往，“……我被鸭子蹬了好几脚，蜂窝的蜜蜂也全巢出动来蛰我。所以我烤完鸭子晕到现在，哈哈，原来已经到你的世界了啊。”

明凤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