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做傻鸟的短期专职翻译, 沈寂没有浪费时间,坐下就开始第一枚玉简的抄录工作。
期间,金甲男人也没有离开。
在得到谢浮示下后, 他从一旁回到桌前,继续汇报被打断的内容。
“此次抓回的魔界奸细共一百七十六人,现已压入流火狱,正在刑讯。”
谢浮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如对雪域封印上心:“如此数目,何以出入三灵境?”
也许是对凡人微弱的印象根深蒂固, 两人对话没有特意避讳沈寂。
系统为他解释谢浮的问话:“四界通道一般来说只能允许各界的自己人有条件的出入, 上次追杀大反派那样聚众下凡就需要付出点代价,而外界的人可出不可进,像一个月后的仙界盛宴这种情况,会有专人去仙界通道暂时放松限制,也只有拿着特殊请帖的人才能进, 当初宿主你被偷渡进妖界, 用的就是类似的办法。当然啦,现在的仙界被大反派打碎了封印,几乎人人都能进了。”
金甲男人道:“禀陛下, 属下在奸细身上搜到此物。”
他说完, 双手托起一粒雪白丹丸, 躬身献上。
沈寂也看过去一眼。
系统及时为他鉴定:“这种丹药是魔界从封印里提取的封印之力炼成的,带着它,就可以骗过封印自由出入四大通道, 可是提取封印之力极其困难, 平均制作一枚需要付出至少十条命的代价。四界里只有魔界这么干。”
谢浮正抬手将丹丸摄入掌心。
指节大的丹丸在凤皇足可焚万物的银焰里悄然熔化为尘, 只剩一丝雪白的封印之力在火色里游曳。
金甲男人的声音仍缺少起伏:“属下猜测, 邪魔可入妖凡通道, 应与此物有关。”
谢浮垂眸看着正试图逃出掌心的封印之力,眼底渐沉。
系统又说:“宿主,你看,大反派肯定在想着怎么发坏呢!”
沈寂知道它指的是什么。
这段剧情虽然书里没有明写,但后文描述得很清楚。
仙界封印被打碎后,男主玄宸身为仙帝之子,奉命前去调查来龙去脉,当中在仙界抓到了不少魔界奸细。
恰逢帝君贺宴,谢浮在仙界和仙帝见了一面,表示妖界也抓到奸细若干,并且查到魔界随意出入其余三界的办法,证明魔界在三界祸乱已久,成功利用魔界的狼子野心,玩了一招很漂亮的祸水东引,完美隐藏他自己的嫌疑。
由于魔界的确暗中在三界秘密发展势力,试图一点一滴侵占三界领土,所以对谢浮十真一假扣来的屎盆子实在百口莫辩,让仙帝对此深信不疑。
这也直接导致玄宸把前期针对的首要目标定为魔界,不仅累死累活帮谢浮解决了这个在他地盘上撒野的麻烦,还帮谢浮把魔界封印研究得很透彻,为他最后一步打碎魔界封印奠定了深厚基础。
可以说从这一步开始,玄宸和谢浮之间的平衡就在此消彼长。
系统说:“宿主,等以后我们去了仙界,你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这件事的走向啊!”
沈寂说:“路要一步一步走,还没离开妖界,就别去妄想以后。”
系统虚心受教:“……哦。”
另一侧。
谢浮已将封印之力收入掌心,摆指挥出一只精致的传讯银凤,启唇道:“云烺,速至述典楼。”
话落,他扫过桌面散落的玉简,转眼看向沈寂,见凡人依旧专注誊写,心间不被发觉的烦闷点滴累积,他闭目片刻,强按下不该有的杂乱思绪。
不多时,门外云烺请见。
禁制门开。
云烺走进来,看到坐在窗前桌后的沈寂,脚步一顿。
沈寂循声抬眼。
云烺看着他,面带关切,因为在这里不便出声,只用眼神问询示意。
沈寂轻笑,对他微微摇头。
云烺点点头,才转身面向谢浮:“陛下。”
谢浮冷眼看两人眉来眼去,语气不辨喜怒:“怎么,怕本座对他不利?”
云烺一怔,行礼道:“云烺不敢。”
身旁金甲男人看不出屋内紧张气氛,也对他行礼道:“殿下。”
云烺似是习惯如此,对他略一颔首:“统领也在。”
听到这个称呼,系统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这个就是大反派明煌宫的凤卫统领执昌,怪不得这么傻,他脑子早年受伤缺根筋,特别不懂人情世故,好像和大反派有什么关系,认识的时间很久,大反派当上凤皇就提拔他当统领,能力挺强的,就是为人处世差了点,不如我这么圆滑。”
沈寂说:“你除了脸皮比他厚,没有别的优点。”
系统:“……”
不能吧。
就算你是宿主这样说话也过分了吧!
云烺和执昌见礼后,又转向谢浮:“陛下急召,不知有何要事?”
谢浮点题道:“今日魔界奸细一事,你当已知晓。”
云烺道:“是。”
谢浮道:“说你的看法。”
云烺没有迟疑,应该是早就有过相关揣摩:“魔界秘入三灵境,胆敢染指凤族,可见所图甚巨,绝非一朝一夕,我已遣凤卫前往各族详查此事,不日便有结果。”
谢浮又道:“龙虎二族可有异动。”
云烺回:“龙族镇守绝域暤渊,并未有消息传来;虎族仍在穷发不毛之地,式微日久,难成气候。魔界若有内应,许是墨蛟蛇祸。”
谢浮深深看他。
云烺行礼垂首,并不抬头。
谢浮道:“你说的这些,金阁可有插手。”
云烺抿唇。
他知道谢浮此时提及金阁,必有后话。
但谢浮问及,他不能不答:“未曾。”
谢浮抬掌。
一枚金印从他掌心徐徐燃起。
云烺看见,心中微震。
谢浮道:“邬巡的灵尊凤印,本座中意执昌,你以为如何。”
凤印传来的气息温热熟悉,云烺行礼的手紧了紧。
他又抿了抿唇,低声道:“陛下,自古凤族金阁长老便由赤凤当值,统领修为虽高深,却终究是彩凤之身,难以服众。”
谢浮淡声道:“本座任命,便是众望所归。”
他的话向来如此咄咄逼人,仿佛理所应当。
却唯有他才有这般盛气凌人的本钱,也如是无人胆敢置喙。
云烺自知已成定局,再度让步:“陛下所言极是。”
谢浮道:“此事你与簌曦商讨,尽早传位,使金阁尽早为凤族分忧,才不必日日空谈血脉,孤高自许。”
云烺不好辩驳,只低声应是。
“下去吧。”
系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还点评几句:“大反派干得好,就是要狠心的凤凰对付这种没心的凤凰!”
说完才记起什么,“不对劲啊,资料里这件事是大反派直接铁腕下令的,根本没走云烺这条线,怎么又变动了?”
难道是因为云烺提前回归吗?
可是大反派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的事,偏要让云烺去商讨,这不是白白耽误时间嘛!
大反派分明还说要尽快呢。
沈寂正看向听令退下的云烺。
云烺对他温润一笑,像在安抚他不必担心。
“李尘隐。”
沈寂收回视线,看向谢浮。
谢浮
冷声道:“若你无心誊抄,便不必在此久留。”
执昌听到这句话,手中金剑斜立身前,很有谢浮一声令下,就让凡人横尸当场的架势。
“陛下教训得很对。”沈寂礼貌回过,才说,“那我回去抄?”
谢浮面色微寒。
执昌道:“陛下凤令在先,不可违逆。”
他朝霞般的瞳孔直视沈寂,拔剑指向沈寂喉间。
沈寂看他一眼,再转向谢浮。
谢浮语气中冷意还未褪尽:“执昌,退下。”
执昌收剑回身:“是。”
系统在脑海里安慰沈寂:“宿主别跟执昌这种人一般见识,他就这样,听不懂人话,确实挺让人生气的,就是欠打。”
沈寂看着执昌利剑似的坚硬身影大步离开。
在书里的结局,这个对谢浮尤其忠心的凤卫为谢浮血战而死。
不过即便是执昌,也从不了解谢浮的真正计划。
谢浮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全书连一个人能交心的人都没有。
系统又小声提醒:“宿主你快抄吧,大反派在盯着你呢……”
沈寂面不改色,继续调用灵力录入古籍内容。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不知道多久过去,沈寂静心录完一枚玉简,看向面前这个海碗大的方盒。
按照现在的效率,这里面的玉简是不眠不休三天的工作量。
系统问:“宿主,你就不怕你抄完之后,大反派不认账吗?”
沈寂说:“现在的我没得罪过他,他没必要对我言而无信。”
即便之前他得罪过谢浮,该兑现的承诺,谢浮也都兑现过。
一个仙界卷轴对谢浮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留下他应该只是为了这些封印古籍罢了。
毕竟打碎封印才是谢浮重中之重。
他想早日脱身,必须再加快进程。
—
长久清静的身旁又有第二人的气息,谢浮阖眼良久,放下手中竹简。
凡人平缓的呼吸并不让人厌烦,反而时时让他记起雪域那间简陋木屋,与换过不止一处的寒凉山洞。
他看向李尘隐。
对方专注时的侧脸并不柔软,比正面时的温顺多出几分凝肃。却渐渐与脑海里那张脸有几分重合。
但这一瞬的重合,下一瞬仿佛只是虚实难分的幻影。
谢浮呼吸微错。
有血染的颜色倾尽眼底。
他五指微动,冰冷的布料似乎还残留着磨灭不去的触感。
那是他至今不信的源头。
以凡人之躯逃出岐山,在雪域封印用出的奇多手段。
这样的人,怎会只留下一片污血,便无踪无影。
沈寂定然还活着。
若活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个李尘隐一再展露与沈寂相仿的姿态,难道皆是偶然。
“沈寂。”
谢浮看着李尘隐。
可凡人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没有丝毫异动,接着才转脸过来,面带疑惑。
“陛下?”
心底绵延的刺痛再度滚过,被谢浮再度忽略。
他只注视着凡人眉眼,没有半分松动:“你可曾听过此人姓名?”
凡人似是细想片刻,回道:“没听过。”
殿内一片寂静。
忽地,谢浮飘身而起。
他没再去看沈寂,径自化为流光远去,留下一句:
“自去毓金宫,誊抄未完,不必再来。”
这句话音落下,沈寂停下动作。
系统在他脑海里吸气:“刚才
吓死我了!宿主你都没看到,大反派真的一直盯着你看,表情好吓人,我还以为他看穿伪装了呢,所以才赶紧提醒你做好准备!”
沈寂也很意外。
他没想到谢浮会直接出声试探。
为了和“沈寂”彻底割裂,他换了行走坐卧的方式,甚至调用灵力的手法也做过改变,就算再熟悉他的人,在他从头到脚都伪装过后,也不可能看得出他的身份。
但谢浮会用这个名字试探,说明至少是对他有所怀疑。
会是纯粹的疑心重吗。
还是谢浮真的发现了什么。
不过谢浮在一句试探后就走,也说明对他的怀疑并不深,否则不会把他从眼皮子底下放行。
希望这次过后,谢浮对他消散的疑心能多维持一段时间。
沈寂心念微转,面上未露声色。
他合上金箱,带着它起身离开了述典楼。
回到毓金宫时,正巧云烺也飞身回来。
“公子?”
沈寂说:“你也别叫我公子了,名字就好。”
云烺温言笑道:“尘隐,陛下放你回来,是否已将卷轴赠予你?”
沈寂示意他看左臂托起的金箱:“这是第一批。”
云烺这才看见,苦笑道:“近日杂事缠身,竟糊涂了。”
沈寂很理解他的糊涂。
先有赤凤灵尊留下的烂摊子要处理,今天又抓到不少奸细要审问,加上谢浮让他去和金阁周旋,为执昌担任长老铺路,这三条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
“我回来是为取赤凤灵印,即刻就走。”
云烺又道,“陛下既放你出述典楼,你便在毓金宫安心誊写,若遇难处,记得传讯于我。”
沈寂扫过他略显疲惫的神色:“不用担心我,你注意休息。”
这位殿下百忙之中都要抽空过来寒暄两句,怎么说也得关心关心。
云烺微怔,又笑道:“有劳挂心,我会的。”
沈寂从仓库里取了两块薄荷糖扔给他:“提神醒脑,累了可以吃一块。”
云烺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
可手里这从未见过的东西,实在有些陌生。
“我走了。”
他看向沈寂。
对方只随意摆了摆手,已经单臂扣着金箱转身离开。
“记住,外面的塑料纸要撕开,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