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黎抬手接过:“你不去送他?”
常仪回首看向东应宫:“来不及了。”
伏黎也不拖延:“好。待东应宫事毕,我便送你去与他团聚。”
常仪颔首:“去吧。”
两人就此分手。
场内还是沉默。
人人都知道,东应宫中的魔龙气息至今都没能彻底压制。
两人在轮回中的约定,恐怕没有实现的可能。
常仪受困魔宫四千年,唯一是想带着孩子远离魔宫,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系统的声音也沉重着:“宿主,伏黎执掌魔界几万年了吧,难道常仪就在这压制了几万年……”
六轮转珠已经开始闪烁。
不再平稳的轮回又随之跳转。
画面里还是常仪和伏黎。
从他们不显风霜的脸,看不出这次轮回的时间跨度有多大。
不过场景总算换了一个。
这里不再是东应宫,甚至不再是魔宫,具体方位,沈寂对魔界地图不熟悉,也不清楚。
两人正在一处庭院。
他们并肩走到一处窗前,从外向内,看着结界内一个瘦弱的少年。
“不去看他?”
听到伏黎的话,常仪没有转脸。
透过结界,她目不转睛看着殿内盘膝修炼的少年,眼中覆起一层光亮,很快隐没。
“不了。”她说,“他已习惯如今的日子,我何必再去打搅。”
伏黎道:“你每隔千年才有一次机会离开东应宫,不去见他,不后悔吗?”
他和常仪截然相反,说话时一眼不看殿内的少年,只看着窗前常仪的侧脸。
显然,在他眼里,岳释始终带有一半畜生的血脉,他能做到的是完成常仪的愿望,而非如常仪一般,从心善待岳释。
“此前万年,他体弱难以修炼,被封于玄冰,”伏黎道,“那时你亦难脱身,如今好不容易得此时机,常仪——”
常仪仍是摇头:“亲眼见他一面,已很好了。”
伏黎也便不再相劝。
两人在窗前站了许久,才一同飞身离开。
两人都没看见。
他们堪堪动身,殿内修炼的少年停下动作。
他全无表情的脸垂首看着地面,嘴唇紧紧抿着,膝上的手攥得更紧,直到指甲陷进肉里,又冷不丁一晃,双眼转向空无一人的窗口。
忽然,他猛地抬手抓住胸口,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冷汗从他额前大滴大滴滚落,他倒在蒲团上,咬紧牙关,半晌,才彻底瘫倒。
他大口喘息着,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
直到双眼再对上空荡荡的窗,喘息声渐渐停了。
片刻,他抬臂挡在眼前。
宽大的袖摆盖住他一整张脸。
九殷眼神复杂。
她见过的表哥,落拓不羁,倜傥不群,行事虽略有轻浮,却不出格,也极妥帖,她一向视作臂膀。
而今日所见,大相径庭。
她生于魔宫,自幼长于魔宫,一千年前,却从未在魔宫见过表哥一次。
她也曾问过父尊,为何不请表哥到宫中小住,父尊只要她起誓不在姑母面前提及表哥一字,其余绝口不提。
如今才明白。
表哥长于宫外,生来便没见过姑母一眼。
—
轮回不稳,这段场景很快划过,到了下一幕。
这一次,常仪的脸色要比郁华身死那一天更苍白。
她神情平和,似乎对此时此刻早有准备。
伏黎握住她从不离身的山玄苍玉,坐在她塌边,眼底血丝泛红,尤有泪痕:“常仪……”
他身旁站着九殷,也面带悲戚。
常仪看过他们,回光返照的一丝力量支撑着她望向宫外的方向。
“兄长,我知你对岳释不喜,”她轻叹着道,“然我只你一人可以托付,我把他,交给你了。”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就缓缓闭上了眼。
紧接着。
是岳释一步一步从东应宫外走进庭院。
他走到墓前,目光描绘着石碑的轮廓,又落在魔龙石座上,继而伸手向前,按在龙首。
一声石裂。
魔龙传承从缝隙钻出,化为黑雾由他手臂缠绕,疾速涌遍全身,没入丹田。
天生异象。
迅雷烈风。
岳释浑不在意。
得到传承,他又往前一步,抬手轻抚石碑。
“母亲。”在石碑上留下深刻指痕,他回过神来,又含笑抚平,“我来了。”
话落。
龙首坠地,石碑拦腰截断。
轮回的画面也许还没结束。
可惜六轮转珠闪烁得愈发明显。
倏地。
一抹月色流光从天际摔落。
周围宽阔的光柱转瞬消散,只剩常仪黯淡的神魂立于场中,看起来随时会魂飞魄散。
伏黎难掩哀恸,走到她身前。
但神魂的虚弱已经不能影响本就是魂体的常仪。
她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臂,才转向一旁几人。
“此事皆因我而起。”她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挽回,还请诸位及早设防,以策万全。”
系统不好意思指责,可是难以理解:“宿主,我看伏黎一点都不喜欢岳释嘛,这件事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九殷啊?”
沈寂说:“因为私心。”
“啊?”系统说,“他不喜欢岳释,私心不应该是杀了岳释才痛快吗?”
沈寂说:“他在乎的不是岳释,是常仪的遗愿。”
常仪留下岳释,是为母子亲情。
伏黎一再包庇岳释,是为兄妹亲情。
常仪把岳释托付给伏黎,伏黎即便再厌恶岳释,也把人接到魔宫照拂。
他不肯告诉九殷真相,是因为岳释的秘密一旦公之于众,就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