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又叹气,说:“夫人,咱们家那个活祖宗,要有人家半分懂事,我做梦也笑醒了。”
她嘴上嗔怪,心里却也爱沈鸢的懂事早慧,教他喊自己姨母。
谁知后来,沈家夫妇故去以后,再领回来,便成了这病痛缠身的沉默模样。
瘦弱苍白,恭谨万分,低下头说的却是:“沈鸢不祥,刑克父母,不敢带累姨母家中。”
就这样一个小孩,百般劝说才留了下来,本意是想他过得顺遂安心,谁知又在侯府吃了这些苦头。
侯夫人想一次心疼一次,如今一听,便彻底沉了脸下来,道:“瓒儿,你上回同沈鸢拌嘴,你父亲怎么罚你的。”
卫瓒搁那一唱一和,懒洋洋说:“也就二十军棍。”
又轻笑一声,说:“这次没看好他,没准儿又得挨罚。”
大伯母脸色便煞时白了。
卫三卫四皆是她的命根子,且不比卫瓒军营打混出来,自小让靖安侯打出来的,哪里挨得二十军棍。
侯夫人便将茶盏搁在桌上,淡淡喊了一声:“大嫂。”
大伯母这回哑了,半晌道:“我……且回去问问。”
侯夫人摇了摇头,道:“此事万万不能姑息,我会同侯爷讲,若属实,今日便寻族中长辈,来请家法吧。”
“大哥如今还等着补缺儿,如今传出个纵恶养凶、欺侮先烈遗孤的名声,哪还求得到位置?”
大伯母这下腿真的软了,呐呐道:“哪儿的话,哪儿就至于此了。”
慌慌张张出门去,卫瓒垂眸摆弄着手里的摆件,说:“对了,我回来时,见两个兄弟实在不成器,便出手教训了一二。”
“我这个做哥哥的,这点儿事总还是该做的。”
没说的是,卫三卫四如今已躺在床上哼哼了。
大伯母已顾不上这个了,起身时甚至让丫头扶了一把,才苍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回了去。
……
待人都走干净了,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两个,侯夫人才放下那冷脸,缓声问:“折春怎么样了?”
沈鸢字折春,起字起得早,家里人都惯常都喊他折春。
他便道:“衣裳弄干了、也换过了,本想送他回院儿的,只是他嫌我。”
侯夫人嗔他一眼,却缓声道:“今日做得很好,你可算待折春好些了。”
他也不知是不是跟沈鸢闹惯了,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在为沈鸢报仇。
倒咳嗽了一声,道:“母亲,大伯父找父亲
谋的差事,有着落么?”
侯夫人怔了片刻,摇头叹道:“还没有,你父亲找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合适。你大伯父性子颇有些浮躁,不肯外放出去,可留在京里头,一个牌匾砸死十个,九个是官儿,到时候连累了我们事小,若连累宫里头皇后娘娘……”
后头的话,便没往下说了,卫瓒心里却有数。
靖安侯府是皇后外戚,他这位小侯爷论理还是皇帝正了八经的侄儿。
倒是大房那一家,与皇后侯爷皆非一母所生,力气使不到一起,好些事儿都是牟足了劲儿捞好处,有了麻烦却半点不想沾边。
只是这些话,做母亲的却不好跟儿子直说。
卫瓒动了动指尖,心里想了许多,嘴上说:“那便让父亲拖着就是了,着急的总不是咱们家。”
他这话说得精明,倒让侯夫人多瞧了他几眼,道:“你怎么还管起这些事了,真是让棍子给打乖了?。”
他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年少时总瞧不见眼前这些人与事,总想着报国立功,想着做英雄豪杰。
只是这回,他已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来的了。
他只想把记忆里这些人,一个一个留下来。
侯夫人忙忙碌碌安排人去瞧沈鸢,又吩咐丫头说:“小厨房正煨着参汤,你再热些点心、炖一碗鱼片粥,给折春送去,瞧瞧他病了没有。”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正好趁着没入夜,请大夫来瞧瞧,省得夜半三更,连煎药都要摸着黑,还要平白多受些苦。”
他撑着下巴慢悠悠地听,等到那侍女拎着食盒准备走的时候,却笑了笑,伸手道:“给我吧。”
这院儿里的人皆听过他与沈鸢不睦,侍女慎而又慎地瞧了他一眼:“二爷,咱们几个们去就是了……”
“给他吧,”侯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笑了一声,“他难得替他沈哥哥挣了脸面,急着去邀功呢。”
沈哥哥。
卫瓒心想,他算是知道他这说话让人发麻的本事是从哪儿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