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尤恩暂且留了下来, 以一种观望的姿态和计佩霖站在一起。

为了不触及计佩霖所言，“若是你让人鱼感到不适，便要请你离开。”这句话，尤恩表现的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或者言语, 仅仅只是远远观望罢了。

对于尤恩并未离去一事, 白余和小墨花注意到了, 可是谁都没有关心。

他们依旧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就连计佩霖都没有办法听见。

这种行为若是放在几日前，计佩霖肯定会有点儿不开心，但是在被白余“求和好”后的今天，计佩霖表现的特别“稳”。

“稳”的主要体现, 便是计佩霖找了椅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湖泊里不知道在商量什么的两条人鱼看。

湖泊中的小墨花看起来一直很开心。

对于现在的小墨花来说，只要能跟白余在一起本身便是一件值得让鱼开心的事情。

可是白余面上的表情变换却很丰富，中间还瞄了两眼岸上的尤恩。

端着茶水的计佩霖就在此时非常巧合的咳了一声，白余顿时将视线转到了计佩霖的身上。

计佩霖心中愉悦，面上也跟着露出笑意, “啊……只是喉咙里有点儿不太舒服，所以才会这样。”

听到这个理由的白余又把计佩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确定计佩霖的精神状态确实就不错后, 才点了点头, 又跟小墨花凑在了一起。

一旁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的尤恩感觉有点儿奇怪的看了计佩霖一眼，很快又把心中升起的困惑放到一边，依旧将注意力放在小墨花和白余的身上。

这边的白余在跟小墨花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沟通后, 突然张开嘴巴尝试着发出了一些声音。

就像是平时练习唱歌的时候一样。

并没有任何歌词, 仅仅只是单纯曲调的转折和升降。

却又跟白余练歌时的调儿完全不同。

刚开始“啊～”的两声听着有点儿磕磕绊绊, 那是白余在长时间调整。

小墨花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还会抬手在半空中比划高低，并在白余找准了调子后不断点头。

找准调子花费了白余一些时间。

虽然白余不是特别自信，但小墨花肯定的眼神还是让白余很开心。

就连岸上坐着喝茶的计佩霖在听的时候也跟着不断点头，时不时还会夸两句。

唯一感到不舒服的只有尤恩。

对于“很会唱歌”的尤恩而言，白余找调子的过程着实刺耳。

他都无法想象，一条人鱼能够把歌唱成这个样子。

也无法想象，计佩霖是如何“昧着良心”在夸。

如果不是因为白余就是《摇篮曲》的歌唱者，还是计佩霖的人鱼，现在也是小墨花最喜欢的存在，尤恩怕是会转头就走。

不过他没有走。

白余也不介意尤恩听见自己练歌。

所以在这里呆了半日的尤恩，脸上的表情从刚开始的忍耐，逐渐转变成了震惊。

他看见白余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将那些断断续续的曲调连在了一起，然后……便出现了这样的场面。

白余坐在湖泊中光滑的石头上，微微合上眼睛，扬起脖颈，在小墨花的引导下张开嘴巴，一段悠长的好像不需要更换呼吸的曲调便被他唱了出来。

曲调依旧不够连贯，但是……

林中飞鸟惊起，排着队朝着湖泊边上飞来；

游荡的风在这里静默，好似一同驻足倾听；

还有周围的草木，包括尤恩自己……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沉浸在了白余的歌声中。

明明……明明这首歌听起来还不是那么完美，有许多细节没有处理好，可是……

可是他却觉得很好听。

就跟当初听《摇篮曲》的时候一样，当歌声响起的时候，脑海中充满了无限遐想，唇角会不自觉的弯起，好像内心中充盈着幸福的感觉。

可是这首歌又跟《摇篮曲》完全不同。

如果认真说的话……

尤恩觉得，这首歌曲的风格，更像是曾经的小墨花会唱的曲调。

只是比之小墨花曾经的曲调，多了更多的东西。

……

尤恩在计佩霖的庄园中停留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尤恩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听白余练歌。

而这歌曲越听，尤恩面上的神色越是失魂落魄。

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首歌是小墨花在教白余唱。

而白余这条人鱼，也以极为可怕的速度在进步。

三天之后的白余，已经能够将整首曲子顺畅的唱出来。

而当他将整首曲子都唱出来的时候，那种画面和感觉……

尤恩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

人们常以“来自天堂的歌声”赞誉人鱼所唱的歌曲。

尤恩听过不少在网络上流传的人鱼之歌。

人鱼们在唱歌方面确实有着非凡的天赋，但并不是每一首歌，人鱼们都能唱得特别特别好。

人鱼们也会拥有不同的爱好。

不喜欢唱歌的人鱼，不是没有。

但是白余唱的这首歌……

它确实配得上“来自天堂的歌声”的美誉。

飞鸟们衔着花朵在湖泊上空盘旋；拂动的风也很给面子；天空中的云朵好像都会在歌声响起的时候专门挪动自己的位置；湖水中的游鱼们也会在歌声响起的时候围绕着白余所在的地方游动。

一切看起来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人鱼吗？

人类在歌唱的时候从不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这真的是仅仅凭借歌声便能达到的地步吗？

尤恩不想相信。

但是他回想人鱼之歌对鱼人切实有效的产生的影响。

尤其是《摇篮曲》可怕的控场效果……

也许歌曲真的可以做到，只是身为人类的他们，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歌曲中到底缺少了什么。

人类的歌曲和人鱼的歌曲之间，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也许……

也许是因为有些曲调只有人鱼能唱上去，而人类不行？

尤恩想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专门找了一次小墨花。

他问小墨花：“这首曲子是你教给小鱼的吧？”

小墨花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看其神色，小墨花的注意力明显不在尤恩身上。

尤恩继续说：“……我会做的比他更好，你知道我有多么擅长唱歌。”

小墨花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尤恩身上，笑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尤恩却看懂了小墨花眼中的含义。

——你不行。

尤恩抿紧了唇瓣。

笑完的小墨花转身去找白余。

这个时候的白余应该是在跟计佩霖互动。

对于小墨花教授的歌曲，白余练习的非常努力，几乎空闲的时间都在练习。

这首歌白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练，也是为了小墨花。

可即使练习的非常努力，白余也没有忘记要抽空跟计佩霖为持久互动。

他可不想又因为一些小细节让计佩霖不开心。

不开心可是“健康长寿”

大忌。

……

和小墨花“交流”结束的尤恩离开了计佩霖的庄园。

他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地方，将原先的计划全都抛到一边，也不再管什么《摇篮曲》。

他的脑海中全部都环绕着这三日听到的人鱼之歌，还有人鱼之歌歌唱时的画面。

他将这首曲子写在纸张上，然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练习。

人鱼之歌的曲调从尤恩的口中传出。

初时尤恩唱得分毫不差，可是越往后唱越困难。

唱到后来，歌声戛然而止，尤恩脸色难看的停了下来。

他没有唱好，甚至连最基本的气都没有维持住……

他无法接受这个情况……

于是尤恩再来……

再来……

再来…………

……

一周后，再次出现在计佩霖面前的尤恩脸色比之上一次出现时更加糟糕。

他照例去看了白余和小墨花，并完整的听完了白余的歌唱。

还是那首由小墨花教导的人鱼之歌。

跟一周前相比，白余唱得更好了。

这首歌曲，好像每一次歌唱，都能让人的心底产生幸福的感觉。

而这正是尤恩无法做到的。

在尤恩的不断努力下，他终于能够将这首人鱼之歌勉强唱出来。

可唱出来的后果就是他的喉咙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说话，开口就觉得疼。

而且在他的歌声之中，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所谓的“幸福的感觉”。

不用把自己唱出来的歌曲发出去让旁人听，尤恩自己都能想象到别人会如何评价。

“一首没有任何灵魂的歌曲。”

“听起来非常痛苦。”

“那么高的曲调，唱不上去就不要勉强自己。”

“你是来唱歌不是来受刑。”

“真后悔听了这首歌。”

因为不止旁人这么想，就连尤恩自己也是这种感觉。

再一次听完了白余的歌声，尤恩的眼神也变得愈发深沉。

他觉得自己终于走到了末路，只能够使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想到这里的尤恩同计佩霖道：“非常感谢计先生对小墨花的照顾，已经打扰了很长时间，小墨花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好转许多，我想要先把小墨花接回去了。”

除了工作以外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白余身上的计佩霖，终于将视线转了过来。

“你要把小墨花带回去？”

“是的，计先生。”

“可是小墨花现在和小鱼相处的很好，小鱼真的很喜欢小墨花，还从小墨花那里学来了一首很好听的人鱼之歌。”

关于白余最近努力练习的歌曲来自小墨花一事，计佩霖也知道。

尤恩沉默了片刻：“……计先生是不希望我将小墨花带走吗？”

计佩霖点了点头，“我说过不止一次，我最看重的便是小墨花，希望小墨花能够成为小鱼的朋友。”

尤恩：“……”

计佩霖这句话其实可以翻译成：他看重小墨花，所以小墨花的饲养者有什么想法，都不重要。

甚至于按照计佩霖的行事风格……

说不定会直接给小墨花换一个饲养者。

这对计佩霖来说，如果他想的话，并非难以达成的事情。

而且给人鱼更换饲养者的方法，可以很麻烦，也可以很简单。

尤恩垂下眼帘，那张忧郁王子的面庞和气质，此时若是让他的粉丝看了，定然极为心疼。

可惜的是，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或者鱼是他的粉丝。

“我知道了，计先生。”尤恩说完这句，不再言语。

在计佩霖拒绝他将小墨花带走的情况下，尤恩想要带走小墨花只剩下三个方法。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由名为小鱼的人鱼主动表达，不想让小墨花留下来的意向。

尤恩看得出来计佩霖有多喜欢小鱼。

光是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就见到了许多超乎想象的画面。

那些画面全都是熟悉计佩霖的人，认为计佩霖不可能会做的事情。

可是计佩霖全都做了。

跟小鱼在一起的时候，计佩霖的表情也更加生动。

生动到了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大家“熟悉”的那个难以讨好的计佩霖。

然而这个方法想要达成的条件太难，尤恩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如何才能做到。

第二个方法便是由他自己动手，从外部突破，对这个庄园进行入侵。

但是这个方法非常不明智。

等于撕破脸，将自己和计佩霖放在对立面上。

正常情况下，除非有人失了智，不然不会有谁平白想要给自己增加一个可怕的敌人。

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了。

——由小墨花自己开口，表达想要跟自己离开的意向。

虽然这一点想要达成同样困难，但是跟前两个方法相比，并不算毫无思路。

尤其是……

尤恩自认为跟小墨花相处多年，对小墨花的性格和行为比较熟悉。

想到这些的尤恩，再一次在小墨花单独一鱼的时候主动找了上去。

“有一些事情我想跟你说。”

如今根本不在乎尤恩的小墨花并不想要听尤恩说话。

可是尤恩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停了下来。

“一些跟小鱼有关的事情。”

……

正在自己的小花篮里挑挑拣拣的白余，突然听见了哗啦一声。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白余看见原本应该站在岸上的尤恩不知为何竟然入了水中。

尤恩水性一般。

突然入水，惊慌不已。

整个都在水中扑腾，想要快些上岸。

在普通的过程中，什么犹如忧郁王子一般的气质，全都成了狼狈。

而且他看着小墨花的眼神极为不可思议。

好像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一般。

然而尤恩上岸的想法并不顺利，反而越是扑腾，越是远离岸边。

白余稍微看了会，才发现这是小墨花“从中作梗”，明显不想让尤恩上岸。

小墨花的脾气一直很好，白余就没有见小墨花真的生气过。

不止是白余没有见过，尤恩见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一般能让小墨花生气的事情，真的很少很少。

可此时的小墨花确实一副非常生气的表情，在水中故意用鱼尾“抽”尤恩。

虽然不知道尤恩为什么会下水，小墨花还这般对待尤恩，但大概看懂了情况的白余，当即就游了过去，跟着小墨花一起“欺负”尤恩。

落入水中的尤恩感觉自己和落入了距离岸边不远的湖泊中相比，更像是落入了看不见边际的大海一般，只能不断在水中浮沉。

在两条人鱼的合力“欺负”下，什么游水的技巧，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最后尤恩实在是没有办法，也顾不上丢脸的问题，只得开口呼救。

“救……救救……我……啊……咕嘟嘟……”

在尤恩开口呼救后，庄园中神出鬼没的西装猛男姗姗来迟，非常轻松的就把尤恩从水中救了上去。

终于回到了岸上的尤恩犹如死鱼

一般趴在草地上，好半晌才终于缓过劲来。

再抬头时，先是看见了在湖泊中依旧对他瞪着眼睛的小墨花，以及安静望着他，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自带柔光的白余，然后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计佩霖。

“出了什么事情？”

面对浑身湿漉漉的尤恩，计佩霖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也许你需要先去将自己打理一下。”

尤恩盯着计佩霖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看了一会。

他一点儿都不相信，自己被小墨花拖入水中的事情计佩霖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确实需要将自己打理一番。

于是尤恩便在西装猛男们的陪同下，离开了湖泊边缘。

走的时候，尤恩还转头望了小墨花一眼。

他以为自己对小墨花足够了解，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小墨花竟然会在听了他所说的那些话后，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还是他自以为了解的小墨花吗？

如果……

如果小墨花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告诉计佩霖的话……

想都这里的尤恩心中不安。

可是想到小墨花好转后，至今为止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跟人类说过话，尤恩又稍微放下心来。

直到尤恩的身影消失，计佩霖才将视线重新落在了湖泊中生气的小墨花和满脸无辜的白余身上。

尤其是白余。

计佩霖跟白余互相看了一会，白余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计佩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于是计佩霖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可以告诉我，尤恩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被拖入水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