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白余觉得, 计佩霖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仔细回想，一切都是从他和计佩霖离开人鱼培育机构，回到庄园后, 计佩霖在玩球的时候被球砸到开始。

那可是计佩霖哎——！

计佩霖怎么可能会被球砸到？

怎么想都不可能嘛！

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计佩霖也是从那天开始，行为变得越来越奇怪。

首先就是计佩霖盯着白余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是的，原本计佩霖就喜欢盯着白余看，如今不仅盯着看, 还开始发起呆来,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盯着白余发呆以外, 计佩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时间表, 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其次要提出来的便是, 计佩霖在工作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变得“丰富”起来。

比如这个时候。

白余趴在岸边，偏头望着工作中的计佩霖。

计佩霖早已习惯了在能够看到白余的地方进行工作, 即使来到庄园后亦是如此。

他的面前漂浮着屏幕, 周围时不时就会有新的屏幕冒出来。

那些冒出来的屏幕中, 有些是大量文字，有些是提前录制好的视频，有些是视频通话。

这种情况对白余来说并不陌生。

计佩霖工作起来的时候, 周围围了一圈儿巨大屏幕的情况他也见过。

正常情况下, 工作状态中的计佩霖身上气场都很强。

有一种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魅力。

好像不管什么样的问题来到他的手中, 都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

开会的时候也是如此, 从来不说废话，直击重点。

不过近几日的计佩霖看着却有些不同。

他的脸上多了诸如困惑、沉思、凝重、不解、纠结等神色。

有的时候, 还能看见计佩霖盯着悬浮在眼前的屏幕出神。

那一双深沉的眼眸、一身强大的气场, 还有长久以来出色个人能力带来的权威。

总让人觉得,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 才会让工作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计佩霖，露出这般明显的神色变化。

如果是连计佩霖都无法简单解决的问题……

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在这般认知下，这几天跟计佩霖一起开会的人员，光是白余能够在投影屏幕上远远望见的那些，全都是比之往日更甚的严肃认真。

还有庄园中神出鬼没，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出现在的西装猛男们，行为好像也变得愈发……严谨起来？

本来这些西装猛男们出现干活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利落快速，如今更是快、狠、准到了让鱼惊叹的地步。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不要在这个时候惊扰到计佩霖。

包括白余在内。

是的，白余也感染到了其他人的气氛，同样认为计佩霖可能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

只是跟其他不同的是，白余想到了更多。

什么叫做“成年人的沉默”啊！

人类随着年龄的增长，需要面对的问题和压力越来越多。

可是很多人年轻的时候还能将这些哭喊出来，长大了却不再诉说。

不是他们感受不到问题和压力的存在，而是他们明白，不管如何哭喊都没有用。

自己的问题就是要自己解决，旁人感受不到自己的痛苦，也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

还有职场如战场这样的话。

自己的弱点若是轻易表露，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攻歼自己的武器。

所以“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同时冷静思考，一步步探寻解决的方法。

计佩霖平日中的工作状态，白余非常清楚。

当计佩霖露出这些表情时，他真的承受了很大压力吧？

那可是大到能让计佩霖的脸上表情变得“丰富”起来的压力啊！

白余自知就算自己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在其他方面给予一些关心还是可以的。

他可是为了自家饲养者健康长寿问题操碎了心的贴心鱼鱼~

于是白余启动个人终端，打开购物网站翻了起来。

这个世界的网购真的非常方便，不过一日功夫，计佩霖就看见白余兴冲冲的抱了好些东西来到自己面前，还把这些看着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往自己怀里塞。

一个摸着柔软有韧性，捏一捏很快就会恢复原状的玩具小面团。

旁边还有店家赠送的介绍卡片。

上面写着“用力捏一捏，释放你的压力”。

一个张大了嘴巴的尖叫鸡，只要一按就回家发出“嗷——”的声音，非常魔性。

听说在网上非常流行，是一种解压神器。

也是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出现在计佩霖面前的东西。

一个写着“可以狠狠□□我”的本子。

把本子翻开，发现里面每一页都写着一些字。

有些写着“你可以在本子上随意图画进行发泄”；

有些写着“你可以狠狠撕碎本子”；

有些写着“撕开我，将我揉成一团”等言语。

除此之外，还有可以用来摔打的玩偶，以及……一本名为《心灵鸡汤合集》的书。

随书还附赠了一些看起来就非常宁静致远的山水画。

可以使人心灵平静，进入佛系状态的线香。

以及……专门的心灵鸡汤网站链接，甚至还有网友互助群？？？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的计佩霖：“……”

计佩霖看了一眼还在开开心心往他怀里塞东西的白余，开始思考。

是不是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太过忽略了小鱼，以至于让小鱼对奇怪的事物产生了兴趣？

你说那些看起来就很可爱的小玩具他还能理解，可是……

这个心灵鸡汤是怎么回事？

出于好奇，计佩霖打开了心灵鸡汤的网站链接，还在里面看见了所谓的心灵导师，一边强调“让心灵平静有多么重要”，一边高喊“充值XX金额，倾听专家感悟”。

因为声音没有关，正在给计佩霖塞东西的白余都愣了一下。

不过白余很有经验的假装没有听见，甚至特别单纯的看了计佩霖一眼。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眼神，计佩霖竟然觉得这几日盘桓在心中的那些东西轻快了些。

就连这些怎么看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玩意，好像也变得可爱起来。

“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吗？”

计佩霖询问的同时，动作娴熟的将这些小玩意分别摆好，排成一列。

这都是平常给白余买各种小礼物时练出来的娴熟。

白余颔首，“可以让人开心，这些东西。”

因为可以让人开心，所以专门买了这些东西送给我吗？

计佩霖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白余，想到自己这几日的表现。

他这是让小鱼担心了吗？

“我很喜欢……这些礼物。”计佩霖垂眸说着，将这些小玩意一个个收了起来。

计佩霖确实很喜欢白余给他买的小礼物。

虽然这些小礼物是计佩霖平时根本不会关注的小玩意，但是跟礼物本身相比，更重要的是心

意。

计佩霖感受到了白余的心意。

然而心意的传达并不能将计佩霖在“白余是否处于求偶期”一事上的注意力转移开。

甚至于，计佩霖更加努力的在学习野生人鱼求偶期相关的知识。

是的，计佩霖最近之所以会盯着投影屏幕出神，还露出各种“丰富”的表情，是因为他在认真学习野生人鱼求偶期的相关知识。

虽然人类对野生人鱼的了解有限，但有用的信息还是不少。

计佩霖真的很想确定白余现在的状态，是否是……求偶期。

身为野生人鱼的白余，在跟那条红色野生人鱼见面后没有打起来一事，一直在计佩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白余眼见计佩霖的压力似乎并没有缓解多少，决定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你想去爬山？”

反应过来白余到底说了什么的计佩霖，面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当然愿意带小鱼去做任何事情，只是……

一条人鱼去爬山……

这个画面……

就在计佩霖思考该要如何说服白余，让白余放弃“亲自爬山”，但是到山顶上看看没问题时，他见白余微微偏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爬山可以缓解压力、锻炼身体，如果……有空的话。”

其实白余还想建议计佩霖可以对着远处喊叫用来发泄。

但是计佩霖连他送的那些解压小玩具都没怎么动过，让计佩霖喊叫发泄，想也知道不可能。

计佩霖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近来的所思所为，对白余产生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多。

他的小鱼真的非常担心他。

而且他发现……自己可能钻进了一个死胡同……

“不，我还好，我只是……”

只是什么，计佩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但是他在白余担忧的注视下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开口询问：“小鱼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是人鱼？”

面对计佩霖的问题，白余有些不解。

考虑到自己“涉世未深的野生人鱼”鱼设，白余斟酌道。

“喜欢……计佩霖一样的好人，小墨花一样的好鱼？”

计佩霖：“……”

计佩霖在短暂的沉默后，觉得是自己没有把问题问清楚，于是换了个问题。

“小鱼喜欢小人鱼吗？”

白余：“……小人鱼很可爱呀。”

“会想自己生吗？”

白余惊恐，“我不想！”

他是一条男鱼，他不想生小人鱼！

难道计佩霖这个饲养者已经不满足于只养他一个，还想养他生的小人鱼了吗？！

他真的做不到啊！

白余看着计佩霖的眼神充满震惊。

计佩霖：“……”他好像又没有把问题问好？

于是计佩霖经过思考后，重新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白余已经能说话了。

跟其他的人鱼相比起来，白余属于比较好沟通的人鱼。

白余在和计佩霖单独相处，或者有需要的时候，都会愿意回答计佩霖的问题。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白余依旧不太开口说话。

就跟其他不太喜欢说话的人鱼一般，甚至犹有过之。

……

如果能够让计佩霖状态变好的话，仅仅只是回答一些问题，对白余而言当然没有问题。

事实上自从计佩霖开始对白余提问后，计佩霖独自沉思的时间确实变少了。

不过……

这个问题是不是越来越离谱了？？？

刚开始的时候计佩霖提的

问题，对白余而言还能理解。

询问的大多都是一些比较简单和主观的问题。

都是以白余的个鱼感受为主。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喜不喜欢已经逐渐退居幕后，变成了询问白余的看法。

从最简单的询问白余“某个物品应该放在哪里比较好”，发展为生活中的一些行为和感受的询问。

并且还在把问题不断往上扩展……

白余：“……”

白余从计佩霖的问题脱离了身边日常的一些东西后，便不再好好回答，而是露出了“虽然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说话的时候我会看着你”的无辜笑容。

如此，计佩霖终于放缓了询问的频率。

倒是白余在计佩霖这么多的问题中，终于看出了点什么。

于计佩霖停下后，开口道：“计佩霖，你在担心什么？”

白余终于看出来，计佩霖自从回来后表现得不太对，确实是遇见了某种难题，只是这个难题跟工作没有关系，反而……和他有关的样子。

听到了白余提问的计佩霖一怔，将视线落在白余身上。

他在担心什么？

计佩霖的庄园所在地点的气候四季如春。

但是跟盛夏的时候相比，依旧要稍微凉些。

外面吹着的风都变大了不少，将湖泊里的水吹皱。

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有着一头白色长发的白余，就浸在这样的湖水中，白色的鱼尾在水中轻摆，长而柔软的尾鳍在水中以极其自然的姿态铺开。

白余的两只手轻轻搭在岸上被计佩霖专门打磨过的细碎却光滑的石子上，还有周围碧绿的青草衬托……

他就那么微微仰着头，偏首凝望着计佩霖。

那双浅淡的双眸，倒映着蔚蓝的天空，也倒映着计佩霖的面庞。

一如他们初见时一般，这双浅淡的双眸，依旧是……那么美丽。

他们的相遇好像还在昨天，那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他们又好像已经相处了很长很长时间……

“我在担心什么……”

计佩霖透过白余那双澄澈的双眸看着自己。

他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

“求偶期”对人鱼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人鱼的性情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甚至于走向大家并不希望看见的未来。

所以计佩霖在知道这一点后一直在不断的学习人工培育人鱼和野生人鱼求偶期的相关知识，并且对白余进行大量提问，以及长时间的观察。

对于“在极端情况下，可能需要将野生人鱼放归大海度过求偶期”的事情，计佩霖真的很在意。

他在担心……

“我在担心……

“我不想将你再一次放归大海。

“我想……让你一直留在这里。”

计佩霖在说出这样的话后，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他以为自己会说，担心白余的身体、担心白余如今的状态，还有其他什么……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

计佩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白余好像比他以为的，对自己更重要。

曾经他以为，白余之于他是家中的一份子，就像是打开家门理应看见的存在之一，接近于家人。

可是计佩霖现在却发现，还是略有不同，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重要。

想要一直留在身边的那种。

“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虽然白余不明白，为什么计佩霖会把“放

归大海”提出来，并且表达了“不想”的意愿，但是计佩霖最后这句话还是让白余也跟着愣住了。

如果仅仅只是“你对我而言很重要”这句话本身，并不会让白余产生多少特别的感觉。

这样的话语，他上辈子只要上个网随便翻翻感情相关的话题，总是能够看到许多。

还有更多听起来更加热烈而又肉麻的话语。

这只是一句话罢了，只要是能够开口说话的人都能说。

可是……

这句话是由绝不会随便言语的计佩霖说出口，而且……

计佩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神情……

被计佩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的白余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

他这辈子都没有被谁用这样的视线盯着看过。

不对……是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被人这么看过！

你要说这是谈恋爱的那种热烈又有点不太像？

准确来说，就好像计佩霖突然非常认真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一般，并且将这个“事实”以非常认真的语调说了出来。

没有任何花哨的描述或者过多情感的表达。

他就是……

很认真的讲述一个事实。

也就是这种认真，让白余有一瞬间觉得有点儿害怕。

可是更多的却是心跳加速。

自从成为一条人鱼后，白余就觉得自己的体温好像要比身为人类的时候略微低些，皮肤也都是白白净净。

可是在今天，白余的脸上却一点点染上了绯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