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缘聚缘散,向来如此。”楚逸尘说,“不过,有聚方有散,有散便有聚,聚散都是一时的,只要彼此的思念不断,总有重见的一天。”
“再者说……”他牵起柏空的手,笑着说,“任这世间万种聚散,我们总不会分开。”
“嗯。”柏空看着楚逸尘,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手,他们在夕阳下携手,走过这回家的漫漫长路。
草木凋零,寒风袭来,呼啸的北风裹着初雪降下时,柏空便时不时蹲在山头眺望山下,想看看柏树妖回来没有。
离开已经小半年了,也不知道柏树妖上哪儿去了,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
“你说过年的时候柏树妖会回来吗?”柏空问正在腌制腊肉准备年货的楚逸尘。
“会的。”楚逸尘答得很肯定,他一边抹着腌料一边说,“思念是一根线,同时也是一种力量,它会将线头两端的人扯向彼此,你挂念着他,他也一定在挂念着你,他会回来的。”
柏空听完后安心许多,他没再瞎想,认真地跟楚逸尘一起准备着年货。
上一个新年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年,因为一些插曲并不太美妙,也没能吃上热闹的年夜饭,今年一定要补上。
两人从腊月初就开始准备,添置年货,准备食材,还在木屋门前窗口贴上红红火火的福字春联。
只是一直到除夕当天,柏空都没能等到柏树妖回来。
夜里,他正对着满桌的年夜菜失落时,突然听到一道叩门声,门外传来熟悉的唤声。
“开门啊!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呢!”柏树妖笑呵呵地说。
柏空忙不迭去开门,一见到柏树妖便说:“你怎么才回来?”
“大雪封路,耽搁了,我也是紧赶慢赶才赶回来的!”柏树妖抖抖身上的雪,进屋后从袖口掏出两个红纸封的荷包,给柏空和楚逸尘一人递了一个说,“收好了,这是压岁钱!”
柏空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金叶子。
柏空拿起金叶子端详,只见叶面上叶脉纹路分毫毕现,栩栩如生,虽然对金钱一向没什么概念,但柏空也知道这一定不便宜。
他奇怪道:“这是哪来的?还是你用幻术变的?”
下山时柏树妖还是两袖清风的呢,这么半年哪来的那么多钱?倒是幻术变的更有可能。
“说什么呢?”柏树妖没好气道,“当然不是幻术,这是我在山下赚的。”
“怎么赚的?”柏空好奇地问,他当时是靠着妖力作弊赢了军中大比,才赚到的三千两银子,但看柏树妖如今这身锦帽貂裘的行头,似乎比他赚得多的多了。
“那就说来话长了。”柏树妖到桌边坐下,揣着袖子,正要讲讲自己这半年的经历,门外又有人来。
这回是楚逸尘去开门,他推门一看,便看到屋前蹲坐着三只毛茸茸的狐狸,他惊喜道:“是你们?”
三只狐狸“嘤嘤”叫着,最大的那只用爪子拍拍地上放着的那几只猎物,示意这是送给楚逸尘和柏空的礼物。
“谢谢。”楚逸尘笑着道了一声,同时敞开门,欢迎道,“我做了很多菜,一起进来吃年夜饭吧!”
三只狐狸偷偷瞥一眼屋内的酒菜,他们也很怀恋楚逸尘做的饭菜,比他们平常吃的生食美味许多,但是又顾忌着柏空,不太敢进。
楚逸尘冲柏空使了个眼色,柏空方才同意道:“进来吧。”
“就今天。”他又小气地补了一句。
楚逸尘无奈地笑笑,三只狐狸则欢欣雀跃地进了屋,排排坐着往板凳上一蹲,像是一串火红色的糖葫芦。
人都齐了,宴席正式开始,楚逸尘拿出秋天酿的果酒,给在座的众人各倒一杯,还专门拿了饭盆,帮狐狸们将食物夹进碗里。
狐狸们埋头干饭时,他和柏空一起,听着柏树妖要讲山下的见闻。
柏树妖先说了最近最大的一个消息,在历经一年的明争暗斗后,这动荡的乱世终于结束了,新帝登基,却不是三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另一位之前一直不显山不漏水,也不太引人注意的王爷,宁王赵均。
新帝即位的事可以说是最近最广为人热议的一个话题,然而无论是柏空还是楚逸尘都对这个话题不太敢兴趣,朝堂上的那些复仇与争斗,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他们还是对柏树妖的经历更感兴趣。
两人听着柏树妖是如何走南闯北,混入商队,又如何凭借着自己妖怪的能力混成领队,赚得盆满钵满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山下这些年真的变了许多,我以前的一些经验都不管用了,险些闹出笑话来。”柏树妖喝着果酒,感慨道,“还是要时不时下山走走,这些年人类又搞出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们知道楼船吗?人类把船造得跟楼一样高,舱室就有四五层!”
“那么大的船不会沉掉吗?”柏空惊叹道。
“不会!而且在风浪中还很稳,以前是给军队用的,现在军舰换代废弃了,便拿来走货,一次能运很多货物。
”柏树妖兴致勃勃地说着。
柏空也兴致勃勃地听,他下山直接去了京城,没去过海边,都没见过那么大的船。
楚逸尘倒是见过,他同时也知道人类已经造出了更大更恢弘的船只,但他没有打断柏树妖的叙述,只默默地撑着下巴旁听。
在他看来,那些让柏树妖觉得新奇的东西未必多有新意,但柏空听到这些时闪闪发亮的眼睛让他觉得很有趣。
天色愈晚,临近子时时,在酒力作用下,屋里的妖怪们都东倒西歪,三只狐狸簇拥着团成一团,柏树妖也醉醺醺地变成了原形,跑到了那个一直被柏空好好保存的花盆中,把自己埋进土里。
柏空也有点醉,但他看楚逸尘一个人在收拾碗碟,便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然后过去一起帮忙。
两人合力将碗碟收拾好后,便筋疲力尽地躺回床上,已经很累了,可双方却都没什么睡意。
“是新的一年了。”柏空数着时间说。
“嗯。”楚逸尘也说,“是新的一年了。”
两人听着屋外的更漏声,手紧紧相握,从旧年到新年,也从过去到余生。
这热闹的新年一直持续到初五,在雾隐山待了五天后,柏树妖便准备再次启程了。
柏空这回没有多少离别的愁绪,因为他知道聚散有时,总会再见。
不过,他还是送了送柏树妖,和楚逸尘一起一路送到山脚,送别了柏树妖后,两人又顺势在集镇上逛了逛。
本来以为初五不会像前几天那么热闹,可两人真正到了市集上才发现,街上人山人海,还挂满了绚丽的彩灯,热闹得竟是不输于京城的灯会。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那么热闹?”楚逸尘找了一个卖灯的摊贩打听。
“小兄弟是外地来的吧?”摊贩笑着道,“今天是山神祭典,你们算是赶巧了!”
山神祭典?楚逸尘和柏空面面相觑,两人听摊贩解释一番后,方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去年初五那场山火后,雾隐山里有山神守护的消息便传开了,百姓们集资建了座山神庙,时不时会去祭拜,偶有过路的商旅,也会抱着图个吉利的心态去上几炷香。
光是这样,山神庙的名气还不算太大,但前阵子,平宜县这一带最大的一位财主家的小儿子,贪玩成性,不听随从的劝告,执意跑到雾隐山中打猎玩去了。
这一玩就玩出了事,随从们被困在山外的迷雾中不得入口,但这小儿子也不知怎么误打误撞,竟然闯进了山雾中,并且迷了路。
他一个人哆哆嗦嗦地在山中游荡,却找不到下山的路,也是倒霉,他在游荡时遭遇了狼群,冬天的狼群最是凶恶,食物的缺少让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到嘴边的猎物,眼看着这小儿子是要葬身狼腹了,可突然,这群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夹着尾巴飞快地逃走了。
小儿子正在发愣时,就见到树丛中走出一只比老虎还要大一圈的白色异兽,像狼又像狐狸,更像山下庙里的神像。
等等,神像?小儿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正处在山神竟然真的存在的惊愕时,就见到山神旁边还有个模样清俊的年轻男人。
山神似乎很冷淡,瞥他一眼后便没再看他,自顾自朝前走,但是年轻男人却是停了下来,走过来问了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明白原委后又为他指了下山的方向。
靠着男人的指点,小儿子终于平安下山,回家被又急又怒的父亲痛打一顿后,也没忘记说自己在山上得救的经历。
财主倒是知道雾隐山山神的传说,但山神旁边那个年轻男人又是谁呢?不过管他是谁呢,是山神的使者,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总归是山神救了他那顽劣的小儿子,财主教训完儿子便去山神庙中祭拜,不光出钱扩建,还特
地赶在今天,组织起了盛大的山神祭典。
有财主的宣传,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雾隐山山神很灵验了,于是今天集市上格外热闹,都是赶着来参见祭典,祭拜山神的。
听完了原委后,楚逸尘与柏空对望一眼,他们都没想到不过是恰巧路过,然后又随便为那被狼群围攻的少年指了个路后会引出这么个结果。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坏,但两人还是立刻准备离开,因为那财主家的小儿子见过楚逸尘,如果认出来多少是个麻烦。
怕什么来什么,两人刚刚准备走,路边便有一个眼熟的少年大叫说:“是你!上次救我的山神使者!”
楚逸尘心里暗道糟糕,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被人群了围起来,人们热情地簇拥着他,向他询问山神的下落。
山神其实就在旁边,但因为众人只知道柏空的兽形,没见过他的人形,因此没人认出来。
楚逸尘招架不住众人的热情,忙对着旁边的柏空使眼色。
柏空心领神会,拉着楚逸尘就跑,两人冲出人群,跑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便如那年七夕灯会逆着人群的奔跑。
往昔与今朝在此刻重叠,奔跑的间隙中,两人相视一笑。
人生聚散有时,缘来缘去,唯这两双紧紧相握的手,在荏苒时光中,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