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华英不知道现在的魏明肃变了多少。

男人拿着名册，平静地问。

“阿嫂，没事。”

王妤看着裴景耀，擦干脸上的眼泪：“五郎，你回神都以后，可以问一问你大哥，他是真心为三娘难过，还是良心不安？”

柴雍眉头又皱了起来。

其实她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和魏明肃见面。

……

“腓腓被带走的时候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让年纪小的堂妹都闭上眼睛睡觉，她还对我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你大哥会怎么对她，我看到她挣扎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我们听得见……她怕我们害怕……”

声音低哑。

男人站在她面前，瞥她一眼，走开了，袍子下摆有沙子掉落：“拿笔来。”

几人走进来，抬起卢华英，把她带到院子里。

武延兴一死，柳城乱成一团，报信的快马一匹匹出去，周钦和魏明肃先后赶到，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户曹来不及彻查，也不想查，反正有卢华英这个替死鬼，可以交差，都督和长史没有发话，他多做多错，不如什么都不做。

月光照得他乌黑的发闪烁着一丝丝的银光。

卢华英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尴尬的方式重逢。

门外传来谷管事的声音。

没有灯光，月光和星光照着，他身影朦胧，却柔和不了那比刀锋还冷的脸孔，一件旧青袍，戴幞头，瘦削得尖锐锋利，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卢华英。”

卢华英想睡一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月光照进牢房。

他望着她，叫她的全名，声音冷冽嘶哑，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要不是腓腓藏了块石头在手心里，打伤你大哥，你大哥怎么会放过她？”

“刺史要审问你。”

“我此生不想再看你一眼。”

他不知道卢华英和魏明肃之间有这样一段往事，魏明肃会不会借这个案子报复卢华英？

男人疲惫地道：“他们要离开，必须出示过所文书。”

一字一字，化成尖刀，扎在卢华英心口，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仓皇转身，颓然离去。

四年前，魏明肃被卢家赶出长安，去了扬州。

“世子爷，出事了！魏刺史要抓捕郡王的所有亲随一个个审问，刚才传出消息，护送郡王的府兵少了十个人！”

户曹脸色有点发白，头上全是冷汗，低声道：“郡王突然身故，护送队的押官说要派人去报信……下官失察了。”

周钦不愧是索元礼的部下，果真善于审讯，她被他的随从喂了一些伤药之后，意识非常清醒，哪怕身上每一块肉、皮肤下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她还是思绪清晰，想昏过去装死都不行。

一个身影从门里走出来，靴子踏过黄土台阶，一步步缓缓走到卢华英面前。

“下官这就去查出城的是哪些人！”

“裴大公子那样人品出众的俊杰，因为三娘拒绝他的追求就怀恨在心，要对她施暴，魏明肃那种狠辣无情的人，怎么可能淡忘四年前的仇恨？”

从皮肉身体到意志精神，成倍的折磨。

卢华英的目光落在他幞头下的鬓角上。

少年端着一盘胡饼走过来：“阿郎，吃点东西吧。”

而男人鬓角的银光也不是月色。

“怎么会少十个人？”

意识越清楚，痛楚也就更加难熬，每一丝疼痛都清晰无比。

四年间，偶尔能听到一些他的消息，被贬到西州的官员一边喝酒一边痛骂他，她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西州的夜晚比中原的多几分孤寂苍凉，也多几分壮阔雄浑，月色皎洁，满天星光，银河如飞溅的浪花一般划过广阔浩瀚的夜空，寒风飒飒。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屋外，已是满天繁星，月色清亮。

她被抬到一间地上的牢房，牢房外面是一座院落，整个下午，不断有人在院子里走动，但是她没听见说话的声音。

卢华英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减轻痛楚。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魏明肃时，他消瘦的脸上那双冷漠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

男人合上名册，抬起眸子。

魏明肃没认出她，可是他要查案，一看供词，他就能发现她的身份。

刚刚看到可能会出现一点转机，转眼就破灭了，而且来了一个比周钦更危险、对卢华英有刻骨恨意的魏明肃，从绝望落入更深的绝望，王妤压抑不住酸楚，又是满脸的泪水。

“世子爷！”

才二十多岁的魏明肃，竟然已经两鬓星星，生了白发。

卢华英被带走时，脸色苍白，回头对王妤微微笑了一笑。

案子的主审换成了魏明肃。

户曹大声道，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坐不起来，也没法保持跪姿，几人只好搬了一把胡凳，把她放上去。

裴景耀突然不敢和眼前这个一脸病容的女人对视，陡然退后几步，肩膀无力地佝偻下来。

卢华英趴在干草堆里，目光跟着地上那团如水的月影移动。

那个笑容，王妤一辈子都忘不了。

卢华英一怔，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自己不是在发梦。

再见时，她成了阶下囚，只能勉强抬头，从人群间的缝隙看到他袍子的下摆和靴子。

牢门忽然被人拉开。

……

天黑了。

卢华英羞惭愧疚，不敢打听他的消息，后来卢家出事，她被流放到黔州，又流离到了西州，和他相距万里之遥。她想，这辈子不可能再看到他了。

要不是魏明肃来了就把所有府兵关在驿馆内对着名册清点人数，谁能发现突然少了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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