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早出来的时候,没听说陛下要出门啊。
扶容赶得巧,回去的时候,秦骛正好要出门。
两列玄衣死士候在阶下,侍从牵来了秦骛的马匹。
扶容抬头望去,望见阶上的年轻帝王。
秦骛身形高大,披着玄色的盔甲,但是没戴头盔。
没有头盔遮挡,他冷厉的面容也就没有了遮掩。
这时,秦骛也看见他了,两人目光相接,扶容不自觉低下了头。
秦骛走下台阶,身后跟着两个侍从,一个捧着他的头盔,另一个捧着他的披风。
秦骛走到扶容面前,淡淡地问他:“大早上的,你跑哪里去了?”
扶容如实回答:“去看章老太医。”
秦骛毫不客气地笑了一声:“他一个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头盔和披风,扶容会意,走上前,把披风提起来。
秦骛比他高出半个头不止,又不肯低头,扶容只能微微踮起脚,给他披上披风。
扶容系着绳结,小声问:“陛下要出去吗?”
秦骛道:“和几个官员去巡视西山大营,在那边住一晚上。”
扶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愈发小了:“林公子也去……”
秦骛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嗯。”
扶容愈发低下头,系好披风,转过身,把他的头盔也拿起来。
秦骛还是不肯低头,扶容只好再次踮起脚,费力地把头盔给他戴上。
戴头盔时,扶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秦骛的下颌。
扶容声若蚊呐:“陛下可以明天再去吗?我有事情……”
他从来没有提过这样不懂事的要求,这是第一次。
秦骛调整了一下头盔,随口应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扶容刚问完林公子,就不让他去,秦骛只当他是在耍小脾气,自然不会答应他。
扶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就这样熄灭了。
两个人沉默着,都没有再说话。
扶容帮他戴好头盔,后退一步,留恋地看着他。
而秦骛始终不肯低头。
倘若他肯低头看扶容一眼,便能看见扶容眼里的哀戚。
可是他没有。
侍从将马匹牵过来,秦骛接过缰绳和马鞭,翻身上马,却没有挥动马鞭。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走。
秦骛回过头,想要看看扶容。
可是扶容背对着他,他根本看不见扶容的脸。
这不符合宫里的规矩。
于是秦骛喊了他一声:“扶容。”
扶容慢吞吞地回过头,抿着唇角,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陛下早点回来。”
看见他的笑脸,秦骛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把马鞭对折,托着扶容的下巴,让他把脸抬起来,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扶容笑得小心翼翼,秦骛瞧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好待着。”
扶容点点头:“嗯。”
这下秦骛彻底放心了。他直接忽略心底古怪的感觉,收回马鞭,策马离开。
两列死士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脚步整齐。
没多久,这里就只剩下扶容一个人。
扶容目送秦骛离开,随后慢吞吞地转回身,走上台阶。
养居殿是皇帝寝殿,扶容住在偏殿。
偏殿烧着地龙,不算很冷。
但是他的手脚冷得厉害。
扶容连忙拿出药瓶,倒出一粒放在手心,就着冷茶咽了下去。
人参保命丸真的很有效,才吃下去,扶容就感觉手脚都暖和起来了。
扶容脱了外裳,钻进被窝里,想睡一会儿。
他累极了,困极了,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只是扶容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章老太医指责他不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秦骛。
其实,他早就告诉秦骛了。
一年前的冬天,扶容和秦骛还住在冷宫。
秦骛写了一封密信,让他带出宫去,送给林公子——林公子就是秦骛的一个臣子。
扶容顺利送了信,还在外面买了两块糖饼,准备带回去,自己和秦骛一人一块。
可是回宫的时候,他遇见了几个掖庭的太监。
那几个太监从前就很喜欢欺负他,他们追着扶容,吓唬他,把他逼到了西角门的花园里。
天太黑,扶容看不清路,哗啦一下,就摔进了冰窟窿里。
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跑了,也没喊人过来。扶容一个人在湖里扑腾了好久好久,在快要淹死的时候,才爬上岸。
他还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跑回冷宫的时候,他的衣裳都冻住了。
扶容钻进厨房,点起炉灶里的柴火,把脸擦干净。
这时,秦骛听见动静,猛地推开厨房的门。
他厉声质问:“你跑去哪里了?”
扶容从炉灶后面抬起头:“我掉进水里……”
这时,两块湿漉漉的糖饼从他怀里掉出来,掉在地上。
秦骛瞧了一眼,摔门离开:“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就在外面偷吃这个?”
扶容低下头,把两块糖饼捡起来,全部塞进自己嘴里,
偷吃就偷吃,不分给殿下了。
扶容在梦里正吃着糖饼,忽然,不知道是什么冰冷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扶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竟看见秦骛穿着盔甲,坐在床边,正用铁质的束袖贴着他的脸。
扶容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小声地解释了一句:“殿下,我没有偷吃,我掉进……”
这时,秦骛淡淡道:“错了。”
扶容这才惊醒,拍了拍脑袋,从床上爬起来:“陛下。”
他看看四周,房里点着蜡烛,显然已经是夜里了。
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秦骛瞧着他:“我巡视西山大营,你闹什么脾气?一整天不吃饭,装病骗人,就为了让我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