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骛在榻上坐下,拿着药瓶,往手里倒了些药粉,嗅了嗅。
确认伤药可以用,他便解开半边衣裳。
秦骛在登天台待了三日,背上总共挨了二十七鞭,伤口没好,血肉模糊的。
他又在昭阳殿前面站了一会儿,瞧着扶容,也不觉得伤口疼痛。冷风吹着,伤口血迹同衣裳黏连在一起,他现在才发现。
秦骛扯着衣领,直接将衣裳扯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他捏着药瓶,往手掌里倒了点药粉,然后反过手,在背上伤口上抖了抖,把药粉抖下去。
这样就算是上药了。
秦骛趴在榻上,身上披着单衣,回想着方才见到扶容的场景。
现在想起来,他才发现,扶容一开始缩在秦昭怀里,后来就躲在秦昭身后,他连扶容的正脸都没有看见,更别提和扶容对上目光了。
秦骛分明看见了扶容,心情却比见到扶容之前更加烦躁。
他想见到扶容,是想让扶容满心满眼里都是他,而不是他站在边上,他看着扶容和其他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
他刚重生时就错过了机会,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错得离谱。
错过了第一次机会,扶容就成了别人的伴读,和别人亲近起来。
秦骛心中烦躁,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往前一丢,便丢进了不远处的铜花瓶里。
秦骛又抓起药瓶,往前掷去。
药瓶在花瓶口转了一圈,准准地掉了进去。
秦骛将身边所有的小东西都抓起来,全部丢进花瓶里。
可他只觉得更加烦躁。
秦骛最后抓起枕头,往前一丢。
枕头砸中了花瓶,铜制花瓶晃了晃,连带着秦骛丢进去的零碎东西,全都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
他也会投壶,他也可以教扶容投壶,扶容怎么不来瞧他?
几位皇子在昭阳殿用了晚膳,便回去了。
六皇子洗漱完了,就趴在榻上看话本。
扶容坐在旁边,帮他挑亮灯烛。
六皇子看着话本最后一页,把书合上,翻了个身,把书塞进扶容怀里:“扶容,借你看。”
扶容笑了笑:“多谢殿下。”
六皇子想了想,小声道:“扶容,你觉不觉得五皇子很凶?”
扶容顿了一下,面上笑意渐渐淡了。
他勉强定下心神,点了点头:“是,有点儿。”
六皇子道:“前几天远远地看见,没想到他那么凶,也很没礼数,看见大哥也不知道行礼。”
扶容没有说话。
六皇子想了想:“可能是冷宫里没人教他吧。他那时候为什么站在门口?他是嫉妒我们兄弟可以一起玩吗?”
扶容想,大约不是的。
这些兄弟感情对秦骛来说,是完全无用的东西,秦骛根本就不在意,更谈不上嫉妒。
他在外面盯着看,很可能……
是在一个一个地算计着这些“兄弟们”的死法。
扶容想起前世这几位皇子的下场,不免有些心惊,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六皇子又开了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六皇子继续道:“他刚从登天台上下来,至少挨了几十个鞭子,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好像整个人是铁做的一样。”
扶容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声:“嗯。”
六皇子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再捏捏扶容的胳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的?我去冷宫住两天,也能变成这样吗?”
扶容吓了一跳,忙道:“殿下慎言。”
六皇子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草原的血脉比较特殊吧。”他伸手去拉扶容:“上来睡吧。”
扶容吹了蜡烛,和他躺在一块儿。
黑暗中,六皇子忽然开始担忧:“也不知道明日五皇子要不要去文渊殿读书,要是他也去,我就不想去了。”
扶容一惊:“应该……应该不会的。”
“但愿如此。”六皇子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抱住扶容的胳膊,搓了搓他的手,“扶容,你的手太凉了,放进被子里吧。”
“嗯……嗯。”扶容回过神,扯过被子,盖好手臂。
六皇子年纪小,整天最烦心的事情就是读书和功课,除此之外,他是整个宫里最轻松的人。
他很快就睡着了。
扶容却久久无法入睡,瞧着头顶绣金线的帐子发呆。
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秦骛离开了冷宫,还住进了皇子所。
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是因为他没有进冷宫,秦骛那边也跟着变了?
前世秦骛一直在冷宫韬光养晦,直到万事俱备,才一击必中,在一夜之间便拿下了皇位。
他这一世早早地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已经有了另外的谋算?
秦骛现在就要篡位吗?
那几位皇子会怎么样?和前世一样吗?
如果他一定要选,那他……
扶容转头看看六皇子,六皇子睡得正香,还咂了咂嘴,说起梦话来:“扶容,快过来……离我大哥远点,他又让你……又让你看着我写功课了……”
扶容哽了一下,帮六皇子拽了拽被子。
扶容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到大半夜。
第二日清晨,他陪着六皇子去文渊殿。
文渊殿还是从前的格局,学生也没有变化。
五皇子秦骛没有来。
扶容松了口气,像往常一样从书箱里拿出纸笔。
九华殿里,老皇帝派来的宫人对秦骛说:“陛下顾念着五殿下刚从登天台出来,就不必去文渊殿念书了,好好养伤才是正事。”
秦骛没有说话。
“呃……”宫人原以为他会问些什么,没想到他一言不发。
宫人继续道:“陛下顾念着五殿下刚从冷宫出来,就是去了文渊殿,恐怕也跟不上其他皇子的进度,所以陛下会亲自为殿下挑一位先生,就在九华殿中为殿下授课。”
秦骛不在乎这些,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面上写满了讽意。
“陛下还说,往后殿下若无事,不必时常外出。”
秦骛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宫人便退下去,回去复命了。
大雪才停,他这个煞星才挨了几十鞭子,只得到了一个九华殿,其余什么都没有。
九华殿还是和冷宫一样。
冷宫里没有扶容,九华殿也没有扶容。
他好像离扶容更近一些,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秦骛站起身,披了一件衣裳,准备出门。
侍奉的宫人们虽然得到了命令,却不敢拦他。
秦骛实在是太凶了,他们都不敢,互相催促对方上去拦,秦骛就这样离开了。
秦骛径直走出九华殿,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他回到冷宫,把自己给扶容准备的东西全部拿上——
几个粮食口袋、几件毛茸茸的中衣,几件书册,还有扶容爱吃的点心,一些药材和补品。
秦骛在冷宫里的这段日子,只要想起扶容,就会用信鸽吩咐下属,让他们准备一些东西带过来。
到了后来,他的下属几乎日日都要过来,送一些东西。
自从重生回来,他给扶容准备的东西越来越多,堆在床榻上,快要把床榻堆满了。
秦骛脱下身上的鹤氅,用鹤氅做成一个大口袋,把所有东西都装起来,至于他自己,他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就这样搬去九华殿。
秦骛吝啬至极,不可能丢下任何一件东西。
这些都是他积攒下来的宝贝,要留给扶容的。
正巧这时,文渊殿下了课。
六皇子又和两个兄长约好了一起玩投壶,便让扶容回宫去把东西都拿过来,趁着休息,他们还能玩一会儿。
扶容得了令,便跑出文渊殿,跑回了昭阳殿。
他抱着铜壶,背上背着一袋箭矢,匆匆跑向文渊殿。
这时,六皇子百无聊赖地在殿里大声喊他:“扶容,来了没?扶容,来了吗?”
扶容抱着东西,朗声道:“殿下……”
下一刻,扶容跑过拐角,就撞见了提着东西从冷宫回来的秦骛。
扶容忽然没了声音,也停下了脚步,还往后退了退。
秦骛也停下了脚步,却往前进了一步。
因为扶容喊的那一声“殿下”,秦骛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他有好久,没有听见扶容这样喊……
这样喊了。
他回过神来,原来扶容喊的不是他。
扶容抱着铜壶,手指按在铜壶上,用力到指尖发白。
扶容朝他行了个礼:“五殿下。”
秦骛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从喉咙里呼噜了一声,压制住自己心底的窃喜,缓了语气:“扶容,我回了冷宫一趟……”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扶容说话。
他顿了顿:“我从冷宫出来了,如今我也住在皇子所。登天台不怎么疼,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便从冷宫出来了。我和他们都一样了。”
无论如何,秦骛都要在扶容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他永远不会在扶容面前表现出脆弱或是不堪的一面。
“五殿下说笑了。”扶容仿佛并不在乎他的能力,垂了垂眼睛,又朝他行了个礼,“我家殿下还等着我过去,我先过去了。”
扶容低着头,只是刚撞上时看了他一眼,其他时候都没有看他。
正巧这时,六皇子等不及,从文渊殿里跑出来,朝扶容招了招手:“扶容,快点过来。”
扶容回过神,应了一声:“来了,殿下!”他最后跟秦骛说了一声:“五殿下,奴告退。”
秦骛站在原地,表情渐渐冷了下去。
他听得出来,“五殿下”与“殿下”,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一开始,他才是扶容口中的“殿下”。
扶容刚要离开,秦骛便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扶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