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正派也分很多种, 有的人只是没机会作恶,也有人哪怕日行一善,只要一件事没做对, 不仅功亏一篑,还要连累宗门。
墨宗钜子就属于后者。
一千二百年前, 北境战乱, 生灵涂炭,战争结束后不到半年时间邪祟就在那一带横行。
七百年前, 现任钜子位列仙班,听闻北境民不聊生, 将墨宗从不周山搬出,入驻龙象山,镇压古战场邪祟。
三百年前,容城居民频繁遭亡灵骚扰, 梦游和精神失常者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钜子炼制醒梦铃, 夜里吸入炼化邪祟之气。
自此以后,整个北境愈发繁荣昌盛。
但因为钜子闭关三十年, 醒梦铃黑化,同时墨宗弟子中一个叫墨明庭的人伙同江湖骗子, 打着“小圣手”的旗号招摇撞骗,刚好骗到了慕长渊头上, 被几位督查上仙发现。
两件事情凑在一起, 钜子必然要承担管教不力的责任。
但仅仅这样,还不至于到革职入狱的地步。
醒梦铃作为法器, 其本能就是吸食邪祟后自行炼化, 它被洗练祛除魔气后, 一键恢复出厂设置,与不周山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所以众弟子都找不到它。
白虎跟着邪祟之气跑到湖边,一股脑扎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小黑猫则留在岸边舔爪子。
猫科动物里也就老虎比较亲水,魔尊自从变成猫,就怎么不喜欢把毛弄湿,尤其临渊水榭天寒地冻,要是没烘干,他指定要大病一场。
生病事小,到时候马甲不保问题才大了。
总的来说,魔尊对这马甲还挺满意的:
能自由出入不周山,跟沈琢打照面也没事,薄欢、裴青野都没发现,上神更是走哪儿就把猫揣哪儿——吃醋归吃醋,到头来利益既得者也还是慕长渊自己。
至于万一掉马怎么办……
魔尊得瑟地心想:不掉不就行了,本座还要再当几天上神的掌心煤球~
小黑猫照着水影给自己洗脸,白虎从水底蹿出时溅起的水花差点给它浇个透心凉,小煤球一蹦三尺高:“喵!”
吓死本座了!
魔尊化形后从习性到特性都完全符合马甲身份,变猫后胆子也跟着变小了,不然怎么演得出这么绿茶的猫。
可白虎被它吓一大跳,本来含在嘴里的醒梦铃一下被它吞入腹中!
小黑猫:……
牡丹:……
醒梦铃:……
小黑猫和大白虎小眼瞪大眼,醒梦铃在虎腹中轻轻道:“天怎么黑了。”
牡丹看起来无比无辜。
这灵兽好像开了智,又好像没完全开。
小黑猫伸出爪子摸了摸白虎的肚子:“你有没有觉得,世间充满温暖。”
听到这个声音,醒梦铃突然发出一阵杠铃般的响声,响声里夹杂着难以置信、愤怒、畏惧……甚至还带有一丝欣喜若狂。
他乡遇故知,哪怕是仇人,醒梦铃也欣喜道:“你怎么进来了?仙盟被恶道推翻了?!”
慕长渊:“……你真的洗练成功了吗?”
怎么感觉还是魔里魔气的。
醒梦铃说:“钜子大人洗练七七四十九次,就是为了向仙盟证明我身上没有一丝魔气。”
“但沈琢那老狗非要把我炼化!”醒梦铃变得愤愤不平:“从我这里套出那么多情报,哪怕是个罪人都将功补过了,他还要我死!”
醒梦铃是上仙炼成的法器,能听八方动静,鬼界的消息它也掌握不少,从龙象山到不周山这一路上,它又靠着情报交易把自己的罪行从死缓减成无期。
慕长渊:“钜子既然放你走,显然是给你找了个出山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走?”
醒梦铃沉默片刻后,道:“我走了的话,钜子会受罚吗?”不用慕长渊说,它也知道一定会受罚,所以又道:“我才不像沈琢那么无情无义。”
慕长渊心想你跟无情道修扯什么情不情义不义的。
“我告诉他们这世间有两只大阿修罗鬼作祟,他们不相信,觉得我是为了减轻罪刑故意危言耸听。”
慕长渊懒散道:“换我我也不信。”
醒梦铃一噎。
“你在钟楼上听了三百年的人间,人越害怕什么,你就越懂得利用什么——你以魂元离体来威胁我,不就是想骗我带你走,用我的魂元来修炼么?”
醒梦铃还理直气壮:“你要是早点答应,城中那些百姓就不会恐惧而死了。”
慕长渊气笑了:“说起来我还成了你的共犯。”
“最起码也是见死不救!”
确实,慕长渊明知道醒梦铃会发疯,当时也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不过他才不会因三言两语就心生内疚,否则那么多年的魔尊不就白当了。
“醒梦铃,被炼化是你自作孽,钜子不欠你的。”慕长渊冷冷道:“他铸造你让你守护百姓,你不想干就把他坑到革职入狱,你知道墨宗七百年只出了一个上仙吗?钜子倒台,下一任钜子只有元婴境界的修为,整个墨宗会因此几百年都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从人间学来的有情有义。”
“……”
醒梦铃都要被只小猫咪训得嘤嘤大哭了。
铃铛的哭声隔着一层肚皮,变得闷闷的,牡丹找不到声音来源,不安地粗喘着气,用爪子刨地,但野兽的本能又告诉它眼前这只小猫咪和它见过的两脚兽都不同,惹不得的。
慕长渊不耐烦道:“哭个屁,容城那么多人哭,问题解决了吗?!”
醒梦铃顿时噤声,良久后才讷讷道:“但他们把救世主哭来了。”
慕长渊:“……”
这法器别的事情没学明白,倒是挺会讨价还价的。
醒梦铃抽噎道:“你要把我交回去换钜子吗?”
慕长渊说:“不换,沈琢也不会因为找到你而从轻发落。”
墨宗钜子在仙盟的人缘应该不错,除了慕长渊以外,估计还会有人想办法给减轻他的罪行。相反,要是把醒梦铃交回去,钜子这一遭就算白挨了。
“你就先在里边儿待着吧,反正也没人敢找薄欢的麻烦。”
醒梦铃弱弱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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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善良的小猫咪还在思考如何解救钜子时,不知道上神此刻的危机感已经达到了顶峰。
薄欢要亲自出马,天绝炉鼎究竟有多厉害,无情道上神也不清楚,但他知道,魔尊的“万恶生”中也有一定媚术成分在内。
上神可以对慕长渊的感情史既往不咎,不意味着对未来还放任不管。
合欢殿的商讨结束后,沈凌夕率先分神切片,化作一道光掠出不周山。
他想找慕长渊,然而又一次没找到。
前一晚还甜甜蜜蜜游湖的人,就像鬼魅一样,白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凌夕这一回不客气了,灵力如水中波纹震荡开来,元婴后期的强大神识眨眼间铺满整座白鹭城,顿时惊得城中鸡飞狗跳!
街头巷角的叫骂声响起——
“谁啊?!”
“瞅什么瞅!”
“谁在乱看!出来打一架!”
“侵犯隐私啊!”
……
然而修士们的脑袋还没探出,那道雪白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沈凌夕在巷弄深处找到了书僮。
择一趴在窗口听着私塾先生教书:“春是四季初始……一年之计在于春……”
沈凌夕捏了个隐身诀,悄无声息地上楼。
慕长渊的外袍和中衣都在薰笼上晾着,人却不在屋子里。
上神一怔,脑海中忽然就浮现魔尊遛鸟的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