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尽。
如曦缓缓睁开眼睛,握紧的双手也放回身侧。她的面孔泛着薄红,如三月绯樱落化作花瓣雨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远望,还以为是温暖的雪。
这不仅是如曦第一次在生人面前唱歌,更是她第一次唱心中酝酿几年、从未展露的心曲。
她和家人或者同学聚会时,什么歌曲驾驭不了流行摇滚、民谣美声,技术含量再高她也能自学精髓,唱出风度,博得满堂彩。
以往都是别人起哄让她唱,她婉拒;请她唱,她犹豫;求她唱,她这才“耍大牌”地在万众瞩目中献上一曲。听众聚精会神,寻思着若是录下来拿去卖钱,注定赚得盆满钵满。
但事实上,如曦以往展现的只是歌喉与唱功。她挑些风格独特或耳熟能详的曲子,让听者开心,可自己和此些歌曲却鲜有共鸣。
然而面对莳闇这对她无期待、少尊重的听众,如曦也不知是被一股什么劲儿顶的,下意识地全力以赴,颇有些为了“取悦”他而倾囊相赠的感觉。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
莳闇显然不知互动、甚是无礼,把献唱完毕的歌手置于不顾。他自在地重新端起酒杯,抿了半口,唇色润红地一笑,似乎杯中物比她重要得多。
即便如曦心大,此刻也觉得别扭无比。她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他的脸孔,希望酒水入喉后,他能给出些评价,无论好坏,至少知会一声。
过了许久,莳闇把空杯往手边一撂,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完全忽略那俏生生苦等的佳人。
卖力演唱却被无视,如曦心中又羞又恼,实在是沉不住气,不满道:“你好生没礼貌,不鼓掌就罢了,连半句夸人的话都不会说吗”
莳闇右手搭着面颊,偏过头,故作提不起兴致的样子:“你怎知自己值得被夸”
如曦气得鼓了鼓脸,略微瘪下去的信心被她吹了起来。她扬声反问:“难道我唱得不好吗”
莳闇嘴角微翘,声音慵懒中透着邪异的玩世不恭。
“唱得还行,不过下次记得自己填词。生搬硬套的违和感,给你打了个六折。”
如曦不甘地问:“为什么”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篇诗啊!
莳闇抬起眼皮,正眼看她。黑眸含光,一望入心。
“这还用问吗你啊,一看就没真正喜欢过什么人,再怎么抒情都是瞎矫情而已。就你这还好意思向我讨要称赞你的信心全是被一帮庸人捧起来的,在我这儿啊——拉倒吧,你少要自我感觉良好。”
莳闇就是那种毒舌毒得让人哭着找地缝的,尤其是方才心中憋了些不痛快。
如曦怔住,既气不打一处来,又有被一语说穿的窘迫。乱七八糟的感受在脑中狂滚,她的眼底泛出委屈的薄光。
莳闇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无助,入腹的五瓶白葡萄酒没给他留下任何迷离的醉态,那俊脸上,嘲讽的戾气与盎然的兴味此起彼伏,美得扎心勾魂。
如曦垂下头,避开他灼人的眼神,喉头哽着,鼻翼轻颤如蝶翼。她一声不吭地憋住眼泪,在心里对自己喊:不要哭!
虽然他说得恶劣却正确,但哭了便是默认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栽了大跟头。
接下来岂不就只能落花流水地任他欺负了啊!
千万不要哭!
莳闇看她那耷拉脑袋的样子摇摇头,顿觉索然。他俯身向茶几下摸去,随随便便抽出一瓶酒,这次是红酒。
指尖在瓶塞上一点,“嘭”地轻响,软木化纤尘。他嗅了嗅红葡萄酒特有的厚重橡木味,眉宇舒展,眸中闪过片刻的惬意。他也不讲究换杯,直接悠闲地斟上,晃了晃清澈透亮的浅红液体,先啜一小口品尝其层出不穷的韵味。
然而酒刚入口,被他遗忘一旁的如曦好巧不巧地开口。
“连夸人都不会的你,更不会喜欢人。你说我矫情,你的经验又有多少”她嘟了嘟嘴,把自己和莳闇一并嘲了,“我们啊,就是俩不懂装懂的半吊子,彼此彼此。”
红酒正过嗓子,莳闇听到她的反唇相讥,喉咙顿时一哽,“噗”地把酒全喷了出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冷声问:“咳咳,你说我什么!”
如曦瞄了一眼氤氲半空的飞红,连忙从口袋中拿出纸巾,紧走几步,贴心地递去,顺口道:“我什么都没说啊。你听见什么了”
清冽的酒香与炙烈的热气同时升腾,莳闇擦拭着嘴角,恶狠狠地盯着她乖巧的脸。
“喂!你竟敢损我活得不耐烦了!”
如曦一笑。
她已然使出了最能讨好人的解数,莳闇依旧不买账,那她就算低眉顺眼当女仆,也是白搭自己的脸。反正接下来的事态由他全盘掌控,她干脆把神经大条发挥到极限,心无旁骛地做真实的自己。
但如曦也不是完全破罐子破摔。曲终之时,她用镜框掩着目光偷瞧他,在他脸上捕捉到自内心流露的笑意。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或许正如泰勒瑞和暮天枢所讲——
莳闇嘴巴欠、脾气大、做事绝、以耍人为乐……却不坏。
想通之后,她的胆子顿时肥了一圈。如曦走到他身旁,笑盈盈地道:“活得耐烦、很耐烦。”
她拿起新开的红酒,将空杯添到标准的五分之一,接着心细地转了下杯口,错开莳闇碰过的地方,当仁不让地把酒送入自己的口中。
酒香扑面,口感圆润,浓而不燥,余味悠长。
如曦不禁赞道:“好酒。”
莳闇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脸,语气不善地道:“谁允许你用我的杯子了”
“你这孤家寡人,明知有客人来,也不翻箱倒柜地再添加一套餐具。我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如曦真诚道,“我很渴啊。”
莳闇眼光一闪,眉头皱紧。
在他承认对如曦的歌曲产生共鸣后,“孤家寡人”一词就像抠他心墙的铲子,是他极其不愿意听到的。
莳闇伸手捏住如曦刚放下的玻璃杯,三个手指看似丝毫没用力地一捻。
“嘭!”
玻璃杯成渣,是他一阵怒火的牺牲品。
如曦缩了缩脖子,有种酒杯成了替死鬼的诡异感觉,暗暗腹诽:莳闇这么个烂脾气,哪怕帅上天也有九成机率孤独终老,只有无药可救的迷妹才愿意舍身陪他……
然而她想到此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唉,还有自己这被迫作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