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虫之间的怒火很快就被点燃了, 但他们到底克制着没有对雄虫动手,只是动作间难免粗鲁,于是被牵连到的顾庭也被身后的激光枪枪托顶得身子往前冲。
这一冲, 直接撞在了那只面具不同、带着兜帽的雌虫身上。
冷感的青草味儿向外弥漫, 雌虫抽动鼻尖, 他低头挑眉,伸手抵住了小雄虫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啧, 怎么还有只脏兮兮的小家伙?”
确实有些脏,小雄虫的一张脸几乎被血迹糊了一半, 原本纯白的长袍染上了血色,袍角零零碎碎粘着草渣, 连鞋都不知道何时跑丢了一只, 正露着半截苍白的足尖,自脚背盘旋着深红的裂纹, 似乎再多碰一下就会彻底破碎。
看着可怜, 但在场的雌虫都是铁石心肠, 并不会有虫多问候一句。
顾庭和那只雌虫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来自面具的阻隔略微减少,他模糊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记忆深处的声音应该总是温和、优雅的, 而非眼下这样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意味十足,如同仇敌见面。
戴着兜帽的雌虫微微侧身, 明显以一种嫌弃的姿态将差点摔倒的小雄虫推离了自己的手臂, 他短暂地回味着对方蓝色的眼瞳, 忽然从记忆深处揪出了某些画面——是那只雄虫模特?和小宝石一样做了兼职的雄虫?
脑海里的念头转了一圈, 雌虫忽然俯身捏住了小雄虫的下巴, 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许久,直到对面的雄虫双腿开始发颤,他才懒懒散散地松开了手,低声道:“不过如此。”
——不及小宝石的万分之一。
他吩咐道:“压着他们快去广场上集合吧,时间有限,速战速决。”
其他雌虫们应声:“是!”
被拽着踉跄走开的顾庭在迈步间回头,他看到不远处那只雌虫兜帽下露出半截被光芒反射到熠熠生辉的浅金色——比智者那头温暖的金发冷了千百倍!
翡冷翠星球,天堂鸟社区的广场中心——
天使一般的雕像变成了失去翅膀的凡者,灰烬四起,庞大的星舰停在另一侧,随着虫群的聚集,原先安静的广场也发出了噪杂的动静。
星舰之上,阿莫尔挠了挠火红的头发,他身上的作战服上还有不曾清洗过的污迹,斑斑点点瞧着是深沉的红。
毕竟前不久他还在挥洒着汗水去和其他雌虫打架,因为突然收到恩格烈的讯息才匆匆赶来,乘着星舰一路加速到翡冷翠。
阿莫尔:“到底怎么了?刚才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谁抢走了你的心仪雄虫?之前不是说好了分两路走,怎么又和老大凑在一起了?”
“现在应该没事了。”
恩格烈摇头,先前一直顾着操作星舰一路加速,还没来得及向阿莫尔解释:
“我在给小宝石的芯片里安置了警报器,遇见意外情况的时候会向我投递信号……之前路过黑洞的时候差点儿错过了小宝石的消息。”
“那小宝石没事吧?”阿莫尔皱眉,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
“应该没事。”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一时间恩格烈自己也不敢确定。
银白寸头的雌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联络器,自脱离黑洞的影响范围后,他才接收到来自团团的警报讯息,大概也是关心则乱,知道此事的坎贝尔、叶莱最后都决定先来翡冷翠上看看情况。
不过等他们降落在天堂鸟社区之后,团团发来的警报自动解除,原先提着心的几虫才略略放松。于是剩下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安排,叶莱带着其他雌虫先将窜逃的雄虫们带到广场中心,坎贝尔去解决那位躲藏在温室里的帝国掌权者,至于他们两个则在星舰看具体情况。
“等等——”恩格烈忽然叫出了声。
“又怎么了?”阿莫尔探头。
一向面部表情极少的雌虫此刻脸上发僵,他声音发涩:“信号源……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一瞬间之内,团团连带着芯片一起被损毁。
两虫面面相觑,阿莫尔脸上的神情瞬间阴了下去,着急道:“那小宝石的定位呢?还能看到吗?”
恩格烈摇头,“定位不到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小宝石啊!”阿莫尔喊道,“没有团团还有联络器呢!草我联络器打架的时候扔了,恩格烈你赶紧联系啊!”
一语惊醒梦中虫,恩格烈拍了拍脑袋,立马用自己的联络器开始呼叫小宝石。
他对阿莫尔道:“走,先下去看看……”
——他们此刻仅希望小宝石平安无事。
在天堂鸟社区的最内侧住着帝国的掌权者,那是一只即将三百岁的雌虫,生得脑满肠肥,一席金黄的长袍上缀着沉甸甸的宝石,萝卜粗的手指几乎被饰品装满,五官被肥肉挤作一团,从身后延伸出一对皱巴巴、半透明的苍老虫翅。
如果不是象征着帝国权利的冠冕戴在他的头上,不会有虫认为他就是掌握着帝国内政治与经济的□□者。
坎贝尔戴着黑红的面具走了进来,整条路几乎顺利到畅通无阻,原有的护卫队们早就被乌比斯联盟的雌虫解决掉,整个奢华空旷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那位垂垂老矣的雌虫。
苍老、肥胖的雌虫几乎没有力气去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叛军的领导者一步步踩着沉重的步子接近,他甚至在坎贝尔手里提着的尖刀上看到了自己被倒映在刀面上惊恐的面容。
——唰。
手起刀落,连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蜷缩在一起的虫翅在肥胖臃肿的身体后面颤了颤,那具躯体从人形化作虫态,很快就从象征着无上高位的座椅上跌落了下来,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之上。
“啧……”
坎贝尔眯眼,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有依旧活跃的猩红色纹路,他偏头看向窗外,深色的作战服绷出了线条流畅的肌肉起伏。
忽然,别在腰上的联络器一震,坎贝尔打开一看,很快眉头皱起。
黑皮银发的雌虫肩胛骨微微发颤,特殊材质的作战服上立马溶蚀出一截裂缝,从肩膀的两侧直接开到了尾椎的位置,腰蜂臀翘,一对腰窝若隐若现,延伸至更加隐秘的沟渠。
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如丝滑醇厚的巧克力一般,随着肌理上猩红的弥漫、开裂,几道漆黑带着短纤毛的虫肢自皮肉绽开、露着森森白骨的地方攀爬生长,短短一瞬间便随着雌虫脊背的弯曲、舒展,皮肉的融合而长出了八条自粗到细的步足。
它们根部略钝,菱形微弧的凸起分明,从关节处开始变细,末端如鲨鱼鳍染着淡淡的红,整体由上两对足肢呈现笼罩状护在身前、下两对半拱着分叉撑在身后。
那些缠绕在雌虫肌理上的猩红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引诱,缓缓流窜到雌虫的脊背,在裸露的肌肤上凝聚成沙漏状的红纹,底部两端正好点缀在腰窝的两个凹陷处,平白有种诡异的诱惑感。
半虫化的雌虫抬起足肢击碎了一面的窗户,随着玻璃落地的稀碎声,有力的步足撑着地将雌虫带到半空中,“唰”地一下从窗口跃了出去,化作一道黑影。
另一边——
顾庭随着大部队摇摇晃晃走到了广场中心,比起其他衣冠不整、形容狼狈的雄虫来说,他就像是浴血后逃难的小乞丐,身上白白红红晕染一片,走路一瘸一拐,丢了鞋子的那只脚很快就被磨出了血痕,与脚背上的裂纹倒是上下呼应。
伤口似乎是被石子划开的,要不是走路间看到有新的血痕印在地面上,顾庭可能一点儿都发现不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对于感知“受伤”的心理茫然到了极点。
一路上他紧紧攥着不停震动的联络器,但碍于周围被雌虫们虎视眈眈的境况,他到底没敢点开,甚至还用脏兮兮的袖口拢住联络器,以防被其他虫发现。
广场上立着型号庞大的星舰,在金属的外壁上好像有红色的涂料,只是那一侧被破破烂烂的半截雕像挡住了,顾庭也无从探究。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小雄虫步子踉跄,却在即将扑到的瞬间被一大力从后领子提了起来。
他扭头,是刚才那个戴着兜帽的雌虫,露出些许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深色的衣袍上格外亮眼,一闪一闪,宛若金钻。
顾庭心里嘀咕,好吧,或许这只雌虫的头发也没有那么冷。
“谢谢……”干到起皮的唇终于动了动,吐出两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雌虫侧头,眼神意味不明地落在了小雄虫的身上——这声音,倒是和小宝石有几分相似。
雌虫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不用”。
叶莱前不久接到了恩格烈发来的讯息,说是联络不到小宝石,对于小宝石的关心让他无暇顾及到周围其他的事物,要不是那只脏兮兮的雄虫差点儿摔倒在他经过的路上,叶莱根本不会伸手去提一把——永远不要觉得来自荒星的雌虫会有什么可笑的怜悯心,毕竟他们可是在厮杀中生存的。
整个天堂鸟社区的雄虫都被带到了广场上,有的雄虫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今时不同往日,便像是个鹌鹑似的保持安静、低眉顺眼,但还有一部分依旧昂着头、一副跋扈至极的模样,对身后的雌虫不断叫骂着。
在一众虫群里,顾庭迎着光看到了克莱恩·沃登思。
“你们这群低贱的雌虫!知道我是谁吗?我是A级的雄虫!就你们连给我舔鞋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个贱虫嚣张什么?要不是我,你们能活到现在?没有我的精神力安抚,你们就是躺在医疗所的废物……啊!”
尖利的叫嚷声被打断,克莱恩被一飞来的石块砸在了额头上,立马弓腰抱着头哀嚎。
“再骂?”来虫是阿莫尔,厚实的兜帽挡住了他火红的头发,脸上与叶莱如出一辙的面具扣得严严实实,声线冷漠,戾气十足。
曾经在星网里像是个甜美人来疯的阿莫尔此刻像个真正的危险疯批,声音压得极低不说,整个虫周围散发着杀气,快走两步直接抬手提起了克莱恩毛躁的金发——
“你最好保持安静,我现在心情不好,不介意拿你开刀。”
这一回克莱恩被灭了威风,他瑟瑟缩缩,捂着脑袋的指缝里溢出了鲜红。
诺维·沃登思惊叫一声,扭着身子想冲出来看看自己孩子的情况,却被雌虫按住了肩膀,不能动弹分毫。
至于克莱恩的“好友”瑟托则安安生生地躲在雄虫群里,平日里傲然的面孔上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丝毫没有曾经与克莱恩在一起时作威作福的样子。
忽然,“簌簌”的风声响起。
撑着步足的坎贝尔从天而降,随着他脚尖落地,身后的四对虫肢顷刻收回,与皮下的脊骨融合,猩红一闪而过又变作扭动的藤蔓附着在他的肌理上,巧克力色的后腰与尾椎迅速被作战服流动性的材质包裹起来,从诡谲的色气变成了森然的暴虐。
坎贝尔捂在面具下的声音闷闷发沉,“打通没?”
叶莱摇头。
恩格烈握着联络器的手紧了紧,道:“我再试试。”
作为前帝国的军雌,恩格烈辅修过战中通讯的课程,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接通代码、打开强制通话,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不远处的顾庭围观了全部,那几只戴着面具、明显是领头虫物的雌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那些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过度失血以及这一路的奔波,令顾庭整个虫都陷入了迟钝的倦怠,只恨不得立马躺在地上陷入久眠。
他半眯着眼,不聚焦的视线滑过了前不久收回了张扬足肢的银发雌虫身上,莫名想到了暴君——所以他的群友们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他一定要对他们坦白身份……
就在顾庭愣神的时候,他握在手里已经变得汗涔涔的联络器再一次振动。
——是群友们吗?可惜现在不能接,再等等,希望他能活着见到他们……
还不等小雄虫空荡荡的脑袋仔细思考,那联络器动了几下忽然变成了频率更加绵密震颤,声音之蜂鸣足以附近的雌虫听到。
顾庭:??
下一秒,一道闪烁的光屏陡然从他的指缝里溢出,大大咧咧、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鸦雀无声的广场之上——
戴着黑红面具、兜帽下露着半截火红小卷发的雌虫整个脑袋都挤在了半透明的光屏前,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黏腻、不再是方才的暴戾,雌虫甚至连眼神都还没来得及落在光屏上就兴奋地大喊道:
“小宝石,你在哪儿!我们已经成功侵占翡冷翠了!你那个亚雌小身板可别乱跑啊!”
寂静的广场,闪烁的光屏,以及光屏两侧一模一样的破败雕像,烟尘四起,在过于沉闷的氛围之下,阿莫尔的声音透过两端的传声筒在过于空荡的广场上悠悠飘荡。
在立着的雕像之间,连回声都是那么的清晰。
——咔嚓。
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几步之遥,同时围在联络器边上的雌虫们僵硬着脖颈缓缓抬起脑袋,四个一般无二的黑红面具上透出几分超出预计的傻气,一时间他们只能透过半透明的浅蓝色光屏将穿透而过的视线落在同样呆滞的小雄虫身上。
——那是一只雄虫。
——一只浑身脏兮兮、狼狈到一种极点的小雄虫,一双眼睛倒是同小宝石一样是漂亮的蓝色,只是整张脸都被糊地乱七八糟,再加上皲裂的纹路,整个虫就像是马上破碎的瓷质人偶。
顾庭/乌比斯联盟的诸位:……
沉默像是今日的翡冷翠广场,安静地似乎连一根针落下的动静都能听到。
“呃……”一个出声的是阿莫尔,他干脆掀开了自己的兜帽,连带着面具也取了下来,精致得像是洋娃娃的面孔彻底露在大众面前,“你……”
那是和星网上的虚拟形象看起来有百分之七八十相似的容貌。
他红色瞳孔里闪烁着光影,瓷白的皮肤上逐渐漫上一层红晕,声音涩涩巴巴,“你、你……是、是小宝石?”
顾庭双目无神,此时此刻他的小秘密陡然暴露在所有虫的面前,这种场面是他从未想过的,甚至顾庭怎么也不明白,他那群雌虫组织的群友们为什么疑似是叛军队伍的老大?
他呆滞道:“我、我应该是……”
问:危!面基的群友竟是叛军该怎么办?
答:不知道啊!
心情大起大落的后遗症就是属于未成年雄虫的费洛蒙在刹那间失衡,原先只有靠近了才能嗅闻到的雨后青草味儿信息素短时间里如同大爆炸似地从顾庭的周身绽开,涌动的气息带着令雌虫精神振奋的能力,瞬间就引得周围几只雌虫面带红光,像是刚刚经历了剧烈的运动。
下一刻,天旋地转,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松了一口气的小雄虫脑袋一蒙,失血过多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昏厥。
在双目被黑暗蒙蔽的最后一秒钟,顾庭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一截冷硬的虫肢轻轻挑起,随后跌倒了某个充满了血气的怀抱里。
——唔,好软。
——像是妈妈的怀抱?
路边蛰伏着的黑红虫子伸着触须在虚空中颤了颤,似乎在感知着什么气息,它的身体一路走来因为舔舐了全部遗留在路面上的血迹,整个躯体都扬着一种莹润的光泽,像是上等的黑红血玉,昂贵且珍奇。
它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眼看小雄虫要被抱走了,黑红的虫陷入了焦急,扭动着身子努力追赶,可距离却在一点点拉大……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甚至久到顾庭都不知道过去了几小时还是几天,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某些医疗设备“滴滴滴”的动静,随之而来的是很多围绕他周遭断断续续的声音——
“精神力……体质太差……很多流血口……”
“快,插管……心率降低……”
“还有伤口……太多了,流血止住了吗?”
“怎么回事?快输营养液!回升了……”
好烦,为什么这么吵?好想睡觉啊!真的好吵……
好吵、好吵……
苍白干裂的唇终于挣脱了昏沉意识的束缚,随着嘴角皮肤的浅浅抽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溢了出来:“别吵了……”
很快,周围虫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医疗设备忠实地“滴滴滴”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