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的这会儿下洞窟去看?”阿诺德手里拿着照明用的手电走在前面, 他身后跟着黑发蓝眼的雄虫,坎贝尔则走在略靠后一点的位置,甚至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串尾巴似的卵群。
这一趟夜行顾庭并没有叫太多的虫——阿诺德本身就生长于赫尔狄克星、同时是原始虫种雅克斯, 他知道的东西一定比星舰上的其他虫还要多;而坎贝尔就像是星盟的主心骨,即便顾庭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但当不安的时候他依旧喜欢可靠的“暴君”陪在他身边;至于卵群们,自然是因为它们最熟悉地下洞窟的构造。
因为虫的数量少, 所以他们一行的行动速度很快, 不多时便已经从放置吊绳的洞口跳了下来。
顾庭:“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没有办法形容, 但是很不妙。”
阿诺德:“是关于地下洞窟的?”
“是的。”
从午夜惊醒之后, 顾庭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 坎贝尔快走一步,拍了拍年轻雄虫的肩头,在对上那双似乎笼罩了浅浅一层灰霾的眸子后, 低声安抚:“别想太多, 等去了再看。”
“嗯。”虽然嘴里答应了,但那种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却没那么容易被驱散。
阿诺德晃着手里的手电照向洞窟的四周,原本跟在最后的卵群们窸窸窣窣窜到了最前方,担任起了领路的责任。
顾庭:“跟着它们走吧,另一部分卵群说之前见过了一个‘怪物’……我不确定我的不安是不是和这只忽然出现的‘怪物’有关。”
阿诺德:“什么样儿的怪物?”
“卵群们说是一个浑身都是肉块的不明生物, 最开始向它们靠近, 但是后来又离开了。”
“之前他们不是说洞底下除了卵群, 再没探测到其他生命体?”阿诺德挑眉,难不成是有什么未知生物甚至能瞒过机器的探测。
顾庭猜测:“也可能是后期进来的……”
“等等——”坎贝尔忽然出声。
“怎么了?”
银发雌虫摇摇头, 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将耳朵贴在一侧的石壁之上, 大约十几秒后, 才看向面前的两只雄虫,“你们仔细听,有声音。”
闻言,顾庭和阿诺德都有样学样,靠在石壁上屏息听着。
在无言的寂静环境下,他们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连带着心跳声都被闷在胸腔里,于是某些通过石壁传导过来的动静能够呼唤起耳膜的震颤。
——咔,咔,咔。
缓慢的,像是人偶的木制关节在摩擦的声音,并不尖锐,可那种不大有规律的声响却听得叫虫平白头皮发麻,似乎会联想到一些并不好的东西,可若是要仔细去辨认,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说清。
阿诺德皱眉:“那,是什么声音……”
“是咀嚼糖果的声音吗?”顾庭顿了顿,忽然出声。
这话一出,其余两虫再听的时候,忽然觉得无比贴切,或许说不是咀嚼糖果,而是咀嚼某种硬质的、却又有些脆的东西,甚至在咬烂后需要用牙齿交错着研磨,舍不得吞咽的感觉。
坎贝尔:“但是在这里,能咀嚼什么?”
整个地下洞窟中不是嶙峋的石块就是成群的虫卵,虫卵是软和的,那么还能嚼什么呢?
怪异的感觉似乎越发强烈,顾庭忍着后背的竖起的汗毛,道:“我们快去看看吧!”说着他越过阿诺德,半蹲下对卵群道:“那些声音你们能听到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们过去。”
[模模糊糊可以感觉到点儿……我问问它们……]
[它们说大概知道,但不完全确定。]
[好像距离这里不远?]
[要穿过那条河……]
顾庭:“那带我们走吧。”
卵群们跳了跳,立马往洞穴的更深处奔了过去,顾庭连忙小跑两步,阿诺德和坎贝尔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越往深处走,便越阴冷,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同时另一部分依旧驻守在洞窟中的卵群也逐渐露出了原貌。
这是阿诺德和坎贝尔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数量的卵——它们像是一道长且厚重的帘子挂在石壁之上,黏腻的乳白色丝缕因为拉长而变成了半透明的色泽,零星吊着几粒随着洞穴中冷风而摇摆的黑色卵核。
这一路上的虫卵,要比顾庭上一次见到的还要多很多,某种程度上,它们已经超越了虫族视觉捕捉的范围,密密麻麻的卵下挤着其他的卵,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处空隙。
能够听到卵群声音的顾庭同时也能在脑海里“听”到它们之间相互打招呼的动静——
[你们回来了!]
[长大了好多!你们运气真好!]
[洞最深处的那群家伙们消失了,它们是不是死了?]
[我们见到了怪物,又丑又臭,太恶心了。]
[那家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好像又有点像是你们后面跟着的那些虫……]
[好像也是四只脚!]
[但是怪物的毛是、是……]
快步走的顾庭忽然问出了声:“是什么色的?”
卵群整体漠然,很快叽叽喳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像是橘红色吧,反正有很多的血。]
还不待顾庭深思,卵群们忽然躁动了。
[马上到啦!]
[好熟悉的气息!像是妈妈!]
[是妈妈!]
[妈妈出来了吗?妈妈想见我们了?]
[可是……妈妈不是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吗?]
[是妈妈!我要去找妈妈!]
于是顾庭肉眼可见的,一部分挂在石壁上的卵群忽然大幅度颤动,它们拉扯着半透明的黏液,彼此相连,黑色的圆核们同时剧烈跳动,蹭着那几乎要被碎石块戳破的卵膜往前方爬行。
而那道顾庭最熟悉的暴躁声音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迟疑:[真的是妈妈……]
阿诺德:“它们怎么了?”
“它们说……感觉到妈妈了。”顾庭咬着舌尖,按照虫母的说法,那些虫形虫母应该在数千年前就因为无法行动、无法猎食而死亡了,怎么可能现在又忽然出来,甚至他怀疑,那些卵群们似乎并不能分辨出虫形虫母是否还存在生命特征。
“妈妈?是虫母?”阿诺德发愣。
顾庭继续跟上了虫卵的行迹,“不,不是同一个。大概是更久以前的虫形虫母。”
几虫跟着卵群们绕过交错的通道,走到一处水潭之前,这里的场景格外眼熟,顾庭又多看了两眼,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他最初遇见卵群后跳下来的位置。
[要从水里过去。]
“走吧。”顾庭率先站在岸边,看了看地下河道的深浅,“它们说要穿过河。”
“好。”
地下洞窟常年不见阳光,这一处水虽然很清澈,但也很冰,冰入骨髓,当他们在爬上对岸后,才忽然发现原来像是在咀嚼东西的声音不见了。
顺着幽深的石道继续前进,直到其最深处。
——砰砰砰。
顾庭的心脏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他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仿佛即将要见证到什么令虫紧张的画面。
坎贝尔伸手按住年轻雄虫的肩膀,“你的精神力现在很浮躁。”
在进行了精神力结合后,当他们之间距离足够近、情绪波动又很大的时候,足以令双方感
应到彼此精神力上的一些变化。
坎贝尔靠近顾庭,吻了吻黑发雄虫的鼻尖,他温热的唇瓣上甚至能够感受到汗珠的微咸。
顾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借由气息的交替而压下那股燥气。
他道:“我没事,继续走吧。”
跟着卵群一点点走进石道的尽头,这里变得安静地不像话,直到他们进去了最深处的洞穴门口,也没有再听到其他的动静。
“是……这里吗?”顾庭站在洞口看向里侧——黑压压一片,空气一点儿不流通,弥散着一股儿腥臭,像是某种食材因为长久的放置、受热而变质了似的。
[就是这里……妈妈的味道消失了。]
[刚刚妈妈明明出来了!我感受到了!]
[妈妈又走了吗?他还是讨厌我们……]
[妈妈离开这里了?]
……
卵群们有些着急,原本还能被感知到的一部分气息,等它们彻底追来的时候却分毫不剩,甚至连虫形虫母最初留在石洞里的气息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顾庭:“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暴躁的虫卵迟疑道,[妈妈只讨厌我们,他不讨厌你……你们可以进去。]
其他声音也响起道——
[可以帮我们看看妈妈还好吗?]
[可以问问……他还会喜欢我们吗?]
[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妈妈还在就好。]
对于这群虫卵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将它们诞下的虫母,在那些暗无天日、被抛弃在幽深洞穴的岁月里,能够支撑它们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是那份对虫母的依恋以及执着,它们深深地眷恋着虫母,但也惧怕来自虫母的厌恶,所以哪怕只要再多走一步就能进入虫母“安眠”的范围,它们也丝毫不敢涉足。
——因爱生惧。
顾庭紧绷着下颌,他抬脚跨过介于山洞门口的碎石凸起,手里的手电筒也顺势照了进去。
里侧看起来还是比较宽敞的,地上铺着很碎很碎的小石子,昏暗且潮湿,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只是随着顾庭他们的靠近,却不曾在洞中发现任何除石块以外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阿诺德打量四周,如果不说别的,只看这里的场景,无非就是一个洞——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洞。
“不应该啊……”顾庭喃喃,他捏着手电筒绕了一圈,这里干净地就像是被故意清扫过似的。
他脑袋一个激灵,“你们不觉得这里太干净了吗?”
如果这里曾经住着虫形虫母,且它们没有行动捕食的能力,那么不论如何这个山洞里都应该留存有一定的痕迹,可是眼下看来,整个山洞里干净地甚至找不到任何其他物种生存过的痕迹。
“——看这里。”坎贝尔半蹲在一个角落,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着的手指轻轻在石壁周围蹭了一下,“是湿的。”
顾庭和阿诺德靠了过去。
坎贝尔的手指上有一块不大的湿濡痕迹,微微发红,落在皮质面料上有些闪闪发光。
“好腥……”
顾庭:“那么多年前的山洞,不应该有水迹,只能说在我们之前确实有什么东西来过了……可能是虫卵说的那个‘怪物’。”
“但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阿诺德蹙着眉头,他忽然感觉事情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就这一点儿水迹,很难判断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
此刻,整个山洞中除了他们三个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动静,原来那令虫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消失地不留一丝痕迹,就像是一场被他们在脑海中构思出来的臆想——但不论是顾庭、坎贝尔还是阿诺德,他们都很确定自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听到那些
声音的。
他们把整个山洞又方方面面地细致看了一圈,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顾庭斜斜倚在石壁上,从进来时到现在,脸上的神情不轻反重,略拧起的眉间证明着他还在思考这件事情里的怪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