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放的有点久了,带了凉意,不过此刻正合他的心意:那小子做的鱼虽然好,但料放的略重,让人不自觉想喝水。
这样想的时候,唇齿间仿佛又漫出那股入口即化的鲜香来……那小子煮了一大盆,他们却只用了几块……
忽然有点后悔,何必出来的这么急。
“皇上……咳咳咳咳……”
宣帝待皇后咳嗽停下,才道:“皇后何苦如此。”
“臣妾身为一国之母,”皇后声音虚弱:“名节被污,还有何面目苟活人世?”
宣帝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皇后凄然道:“臣妾性命微不足道,但是陛下,您就由着他们污蔑您的亲生骨肉吗?晏儿当年为何早产,您是真的不记得了?”
宣帝略向后靠上椅背,依旧没有说话。
“那年,”皇后凄凉一笑,道:“正月初二,先帝领百官出城祭祀,陛下镇守京城……贵妃娘娘再四令人传话,邀陛下一会……”
宣帝垂下眼睑,面目隐在昏暗的灯光下。
“陛下无动于衷,娘娘恼怒之下,令人招臣妾过去……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臣妾怀胎七月,大着肚子跪在雪地里,待陛下匆匆赶来,臣妾已经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回府后,臣妾挣扎一天一夜才生下晏儿,却伤了身子,从此再不能生育……
“晏儿早产,生下来不足三斤,孱弱的如同猫儿一般,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去,臣妾日日夜夜眼睛不眨的守着他,就怕一闭上眼睛,他就没了……
“皇上,他是您的亲生骨肉,是您的第一个孩子啊……您就忍心看他毁在流言之下?!”
宣帝终于开口,安抚道:“流言只是流言,你我都知其乃无稽之谈……皇后又何必放在心上?只管安心调养,晏儿是朕的骨血,难道朕会因区区流言,而薄待他不曾?”
皇后微愣,嘴唇张合,最后只弱弱道:“陛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宣帝道:“皇后安心,有朕在,谁又能毁的了他?”
皇后松了口气,嘴角刚扯出一丝笑容,便听宣帝道:“且待他封地就藩,离了京城,这些流言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皇后笑容僵住,脸色瞬间煞白。
就藩?离京?就藩……
宣帝放下茶盏起身:“皇后还需保重身体,若皇后此时有个好歹,外面那些愚夫俗子,只怕更要以为传言为真了。”
转身就要离开。
“皇上!皇上!”皇后终于反应过来,挣扎起身,却因身体过于虚弱,滚落床下。
宣帝停下脚步,任由皇后跌跌撞撞跪至身前,扯住他的衣角,仰头哀求:“皇上,晏儿不能就藩……他不能就藩啊!”
宣帝皱眉道:“为国守土,乃是皇子应尽的职责,成王年方十六,尚知自请就藩,晏儿比他大了足足十岁,为何就不能?”
皇后急声道:“晏儿他是您唯一的嫡子……”
宣帝叹道:“正因他是朕唯一的嫡子,才该早日前往封地才是……否则将来太子如何容的下他?”
将来,太子……皇后只觉得如坠冰窖,寒意彻骨,只能紧紧拽住宣帝的衣角:“皇上,晏儿他是嫡子啊……”
宣帝扶起皇后,将她安置在座椅上,叹道:“朕如何不知他是朕的嫡长子,最有资格继承这大宣天下。但十七年前的旧事尤在眼前,就因那些无稽流言,江山十年动荡,至今尚有藩王蠢蠢欲动,说朕得位不正,要为天下诛不义之君……”
“朕身居太子位十多年,父皇当着文武百官托付天下,尚且如此,何况晏儿?如今只能委屈他……”
“皇上!”皇后抓住宣帝将要抽离的手,急声道:“晏儿在臣妾腹中就受了寒,又七月早产,从小体弱多病,如何承受的住千里奔波,蛮疆苦寒……”
“朕何尝不担心,但为了天下大计,江山稳固,朕只能……皇后放心,朕会仔细挑选封地,让他在外亦能安享富贵。”
皇后慢慢松手,语气转冷:“皇上与臣妾夫妻数十年,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搪塞臣妾……二十年夫妻情分,二十年父子情分,竟换不来陛下为我母子说句公道话吗?”
宣帝语气漠然:“朕虽一国之君,但一张嘴,如何抵得住悠悠众口。泼在朕自己身上的污水,朕十七年都未能清洗,至今尚在京城蔓延……又如何解得了晏儿之困。”
又道:“皇后好生休养,朕尚有公务在身……”
“皇上念在……”皇后闭上眼睛,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当年贵妃娘娘怨恨陛下,只能拿我母子撒气……臣妾永远失去再做母亲的权利,气候稍有变化,双腿便疼痛入骨,晏儿更是九死一生……如今更因此事,被人质疑出身……
“臣妾知道,陛下因成王之事对臣妾不满,但臣妾,难道不该怨恨他吗?
“皇上,晏儿才是您的儿子,才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宣帝神色转冷,淡淡道:“皇后一再提及当年,朕也有话想问皇后。
“宫中上下皆知,贵妃娘娘进宫当日便落水昏迷,数月来一直缠绵病榻……那一日,皇后虽被罚跪,却衣厚衾暖,贵妃娘娘大病未愈,一身单衣站在风雪中,半个时辰不到便不支昏迷……
“她昏迷前,对侍从说‘让她回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侍从欲送你回宫,你却说‘未得娘娘旨意,不敢擅自起身’——硬生生在雪地跪了三个时辰,直到朕赶到……”
“皇后,真正害了你和晏儿的,到底是贵妃娘娘,还是你自己?自欺欺人数十年,你也该醒了。”
皇后已是呆住,脸色煞白。
宣帝道:“朕还有事,皇后好自为之。”
皇后喃喃:“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宣帝淡淡道:“朕是一国之君,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