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哭笑不得,正待说话,场中又传来一道声音,朗声笑道:“是学生的不是,若我今日在这里,不是吟一首七律,而是唱上那么一段,想必成王殿下,就不会只有‘甚好’两个字可说了。”
又一阵哄堂大笑。
林夕也笑了,微微后靠,整个人气质骤变,仿佛从华堂上从容做客的世家子,变为青1楼楚阁狎1玩取乐的风流客,酒杯对着方因诗才出众而被举为魁首的少年一扬,轻飘飘道:“好啊,那就唱一段吧!”
他声音听着不大,却准确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
姜姓少年脸涨的通红,忍怒道:“成王殿下还请自重!”
林琛早看他不顺眼,嗤笑一声:“让王叔自重,凭你也配?合着唱一段的话,不是你自己说的?”
姜姓少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林夕姿态越加写意,眉眼却锋利起来,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转动玉盏:“怎么着,拿爷当猴耍呢?爷今儿兴致来了,还非听一段不可了……还不赶紧给爷唱?”
竟是将眼前才气过人的少年,全然当成了青楼上弹琴唱曲的妓1子。
少年又惊又怒又怕 ,求助的看向先前说话的锦衣青年。
锦衣青年狠狠瞪了他一眼,长身而起,道:“学生这里替表弟给殿下赔个不是,还请殿下大人大量,饶过他的无心之失……”
“替他赔罪啊,好啊!”锦衣青年刚松口气,就听林夕轻飘飘继续道:“那曲儿,你也替他唱了吧!”
锦衣青年顿时僵住,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唱曲之说,原只是玩笑……”
林夕淡淡道:“本王从不和不认识的人玩笑。”
气氛再次凝固。
锦衣青年深吸口气,道:“成王殿下,学生乃昌宁侯嫡次孙许成杰,这位是学生的表弟姜明德……”
林夕打断道:“你们是谁,跟本王有关系?”
昌宁侯,皇后她爹……这就难怪了。
林朔在一旁打圆场:“王叔,这位姜公子是江南举子,父皇一向敬重读书人……”
“我也敬重读书人啊,”林夕道:“你看,他说要给我唱首曲儿,我不就应了?”
又一人道:“成王殿下,今日是大长公主寿辰,大家难得凑在一起饮酒吟诗,本是雅事,殿下又何必得理不饶人?”
林琛一眼瞥过去,道:“这话倒奇了,得了理的就非得饶人,那没理的,反倒可以咄咄逼人了?”
那人一时噎住。
林朔见林琛也跟着裹乱,好不头大,如今他在这里年纪最长,身份又高,真闹大了扰了长辈的兴致,第一个受挂落的就是他。
正待再度开口圆场,就见“魁首”姜明德一咬牙,端了杯酒走到林夕面前,长揖不起,道:“是明德年少无知,出言无状,还望殿下看在十年寒窗不易,饶过明德这一遭。”
姜明德心里发苦,嗓音发涩。
自上京以来,这位殿下的传言他听了不少,身世不明,行事荒唐,不学无术……心里难免有几分鄙夷,方才表兄出言嘲讽,那人竟也不恼,还毫无愧色的领了“草包”二字。
心中鄙夷更添三分。
外面有个领军打仗的外公,宫里有个一国之母的姨妈,自家身世也不低,方才作诗又盖压同侪,正是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见林夕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化解了表兄的攻击,哪还忍得住,嘲讽脱口而出。
谁想竟惹火上身。
拂袖而去是万万不敢的,可若真在这儿唱了曲儿给人取乐,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看在十年寒窗不易,这哪里是道歉,这是拿话逼人呢……林夕笑一声,微微坐直了身子。
见林夕终于收了那副狎1玩取乐的姿态,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知道事情要到此为止了。
林夕却看也不看姜明德,笑道:“我不懂诗词,不过方才见你们作诗做的热闹,想起来前儿看的一部新戏,里面有段唱词说的也是桃花,读起来倒也朗朗上口。”
众人面面相觑:别人吟诗他说唱词,是不是该夸他一句,不愧“草包”?
却听林夕念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哗然。
连姜明德都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一脸震惊。
林夕笑笑。
这个世界和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极为相似,却在隋唐时拐了个弯,看着文化背景相差不大,但至唐以后的诗歌文章以及人物,统统被蝴蝶翅膀扇了个没影,是以抄诗什么的,是不怕的。
不过他身为皇子,要这虚名无用,倒是有个“草包”标签在,更能活的自在。
只是他自喝他的酒,这些人偏要来惹他,给了台阶不知道下,反而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他今儿若忍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来踩他一脚,还谈什么自在?
别看姓姜的这会儿服了软,端酒认错,但心里照样儿瞧不起他,便是事后众人提起,也只会说姓姜的倒霉,无端招惹了成王——谁让人家是才子,他是草包呢?
所以只耍横不打脸是不成的。
这首《桃花》曾传颂千年,有桃花诗中“三最”之说,笔力最重,设色最浓烈,立意最积极……足以将这位魁首的佳作,碾成渣渣。
见周围渐渐安静,林夕将酒杯里剩下一点残酒一饮而尽,长身而起,看向姜明德,嗤笑一声:“自己说要唱曲儿,真让你唱又这副鬼样子,怎么,瞧不起戏子啊?你在你最得意的地方,尚且不如戏子……真不知道哪来的脸瞧不上别人。”
丢下脸色如同猪肝的姜明德和面面相觑的众人,施施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