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由!”
哽咽声中,是无尽的悔恨。
“跟他们拼了……”
然而没有人跟他们拼……火箭开路,漆箭杀人,一轮过后又一轮,将所有会跑、会动、会出声的生命,全部钉死在地上、树上,直到再无半点声息。
周围的火把次第亮起。
“若有活口,留两个就行,其余都杀了。”
“是。”
穿着轻甲的兵丁,一手钢刀、一手火把慢慢从外围朝中心靠拢,看见尸体,不管还能不能喘气,都在脖子上补上一刀……弓手依旧停留在原地警戒。
忽然一道人影猛地蹿起来,扑倒一个兵丁,火把熄灭,周围暗了一圈,附近士兵急忙冲过去帮忙,却听被扑倒的兵丁叫道:“是死的,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空挡冲扑出,贴地急窜。
弓手松开弓弦,箭矢如雨,却也不知中了没中,周围一片死寂。
片刻后,有人拨开沾血的树叶。
“他受了伤,走不远。来一队人跟我追,剩下的人继续清理,不得走脱一个!”
“是!”
……
阮良才捂着淌血的腹部,拖着一条腿,杵着刚刚抢来的钢刀,在林中一步一步挨着。
身上的利箭已经被他硬生生□□了,只留下三个血洞,正血流如注,他脚步越来越慢,身后的火把和人声越来越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高大的人影骤然出现,阮良才眼中渗出血泪,挥刀:“老子跟你……”
“拼了”两个字还未出口,手中钢刀已被人夺去,那人声音低沉:“……是我。”
阮良才吐出大口的血,惨笑:“我快死了。”
“……我来晚了。”
那少年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话,说的他心乱如麻,那少年告诉他最迟“明晚”,他以为还有时间……
探过阮良才身上的伤势,陈硕将人托在肩上:“我带你走。”
阮良才一动不动任他施为,轻声问道:“陈硕,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蠢?”
陈硕没有说话,将步伐尽量放的平稳,向前疾行。
“我知道我们很蠢……我知道的……”
肩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脖子上,流进领口,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就像是一场笑话……我们拼尽全力,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哈哈……过家家……”
他喘着笑着,哭着。
陈硕一声不吭的前行。
“我知道你对我们不满……”阮良才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我们只想杀了梁王,只想让大家吃饱肚子……”
“我知道我们蠢,我们没用……我们什么都做不好……我们就是一个笑话……”
淌在陈硕脖子上的,流进他胸口的血越来越多,肩头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分辨不出,断断续续:“可我们活不下去啊……我们活不下去……
“我们不怕干活,哪怕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怕累死在地里,只要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我们就愿意,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一重重,一重重的税……知府老太太生辰我们要给钱,知县老爷娶妾我们要给钱,保长死了爹,我们要给钱……
“爹说,再熬两年,再熬两年……换了新知县就好了……
“后来,新知县来了,他被枷死在县衙外面……
“说我们是刁民,说我们抗税……寒冬腊月,我们连最后一床被子都当了给他们……可我们……是刁民……
“新年那天,娘吊死在树上……
“死之前,她跪在地上求了一夜的菩萨……求菩萨……让皇上派青天大老爷……办了这草菅人命的知县老爷……”
“青天大老爷没有来,只有你,拖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和我一起挖了坑,把她埋了……”
他又开始笑,声音很低很微弱,喘气似的:“我知道我蠢……我什么都做不好……
“可我,总要做点什么吧……
“总要有人做点什么吧……”
陈硕慢慢停下脚步,将肩膀上的人轻轻放下,半跪在地上,合上那双瞪得大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