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有线索看,眼前的骸骨,八九不离十就是死于半年前,极有可能就是京士柏虐杀案的另一个受害者。
那么……也既是他们A组查探几个月,都没发现的最重要突破线索。
游兆华面皮微抽,转头看向方镇岳时,表情变得为难又苦涩。
方镇岳却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尸体,不断打量尸体的衣服款式等信息。
接下来,鉴证科的人小心翼翼剥下衣服裤子袜子等物,分别装袋带走去化验。
法医官放平尸骨,检查过颅骨、牙齿和骨化中心成熟度后,直起身体,又对方镇岳等人道:
“生长板有部分闭合,可以判断出当事人年纪在18岁左右到二十岁出头。
“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从骨头粗细,以及肌肉与骨骼相连这部分的骨头状况来看,当事人体型适中,不会是个胖子。
“从左右手臂骨和腿骨的比对来平判断,是右撇子。”
“嘉明,去查这半年的全港失踪人口。”方镇岳当即下令。
刘嘉明拿着记好骨骼信息的本子,领命便走。
方镇岳收回视线时,瞥见易家怡盯着骸骨,眼眶泛红,双拳紧攥,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
他朝许君豪点点头,伸手拽了一下易家怡手臂,带着她走出法医解剖室。
游兆华仍站在解剖室里,与法医官许sir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才尴尬的点点头示意,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
……
……
尸体打捞的时候,易家怡一直没能凑到近前,黑灯瞎火的似乎看到了尸体,又好像直看到一堆缠绕的水草。
可一进法医解剖室,尸体被放在解剖床上,鉴证科的人一点点剥离水草,她才终于看清了森森白骨。
泛着毫无温度冷光的房间,和与光的颜色几乎一致的骨骼,将她拉入心流影像之中。
死者是个瘦高的青少年,脸上尚有稚气,大概十八九岁。
在两个凶手捂住死者女朋友的嘴往草坡下拖拽时,死者竭力挣扎想扑上去,却被另外三个人按住,无论怎样大力反抗,都没能挣脱。
在死者挣扎的过程中,三个看起来年纪都比他大的青年不断用手边的东西击打他,石头砸飞,就用拳脚,拳头打击死者额头被撞破了,就捡一块儿石头继续打。
身材最高大的寸头青年一边打,一边怒吼:“认个错,我就饶了你。把你的马子给我们用用怎么了?兄弟如手足,知不知?知不知?”
他问一句,高高举起的石头就狠狠往下砸一记。
死者却一直咬着牙,既不求情,也不认错。
他红着一双眼睛,逮到机会就朝草坡下冲,被逮住了便拼命回击。
在寸头青年颧骨上回以颜色,又狠狠咬了绿外套青年的脚踝。
拳脚无眼,挣扎间不知多少脚多少拳落在三个施暴者身上,即便不能致命,他也未放弃。如旷野中被野犬围击的虎狼小兽,血糊了眼睛,心知不敌,仍拼死搏斗。
冲突间,死者硬生生从山坡上连滚带爬朝女友方向挪了近十米,几乎要扑到向女友施暴的青年时,寸头终于被激发了最强的恶意和愤怒。
他举起一个更大的石头,在马仔按住死者时,狠狠朝着死者肩头砸下。
这一下大概已将死者肩膀砸碎,这样的疼痛,绝对足以让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甚或倒地不起。
可在濒临死亡的痛苦之中,死者肾上腺素飙升,仿佛已不知疼痛,眼中只有被鲜血和眼泪糊了满脸、早已不复清秀靓丽的女友的脸。
他咬着牙,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一边肩膀软趴趴垂着,仍想翻身去扑咬欺负自己女友的青年。
寸头青年举着大石头,恨怒冲走了他的情绪,怒吼一声:“那就去死吧!”他狠狠将石头砸在了死者头部。
死者肢体抽搐,一直仿佛有虎牛之力的青年,终于软趴趴瘫在地上,不再奋起挣扎,也不再竭力回击。
他牙关仍紧咬着,眼中充满恨意。
……
不知是男死者的情绪太过强烈,还是他们两个真的死的太惨了。
易家怡直到跟着方sir走出解剖室很远,仍觉得浑身发寒,左手紧紧攥着拳,攥的指节都泛白了,也未意识到。
“接下来一周要去找许法医和鉴证科收的报告,都记下来了吗?”方镇岳察觉到她的沉默和走神,不知是不是被尸体吓到,遂转移话题问起工作。
易家怡举了举手里的文件本,点头勉强笑笑:“都记全啦。”
“嗯。”方镇岳点点头,“收工回家吧。”
“嗯。”易家怡情绪不高,弱弱答道。
方镇岳拍拍她肩膀,盯着她去喝了杯热水,待她整理好东西准备走时,又将她拉回B组办公室。
小女警疑惑看他,仿佛在问:刚刚还让我收工,怎么又不让我走啦?
“乖乖在边上缓会儿神,等状态好了再骑车走,魂不守舍的不安全。”说罢,方镇岳走到白板前,写下两个字:
【鞋子】
“什么意思?”三福盯着这俩字,又疑惑看向方镇岳,他怎么没记得死者的鞋子有什么不对劲呢?
“尸体是在水草的包裹下,慢慢分解的,所以衣服都穿着。而且,死者袜子都在,鞋子却连一只都没找到。”方镇岳叙述道。
“他沉湖时,就没穿鞋子。”三福立即答道。
“一个人是不可能不穿鞋的。”方镇岳在【鞋子】二字下画了两道横线,“那个绑住尸体和石头的鞋带,可能就是死者穿着的鞋上的。凶手专门把死者的鞋子脱下来,可能不止是因为要用死者的鞋带,还可能是他看上了死者的鞋。”
“!”三福猛地一击掌,“那双鞋,现在极可能穿在凶手脚上。”
方镇岳点了点头。
线索捋的差不多了,方镇岳将今晚发现的内容一个一个补在白板上,又讨论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确实的进展。
要想往下一步走,非得等鉴证科和法医那边出新的报告,或者刘嘉明找到符合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口,确定了死者身份才行。
方镇岳果断遣散团队,独留刘嘉明加班。
Gary和林旺九见过女死者家属,得到方sir收工通知,也开开心心回家休息。
女死者同学和老师的走访,等明天学校上课了再去吧。
这时家怡还坐在办公室里反复回想男死者尸骨触发的心流影像,方镇岳见她恢复了一些,干脆拎着她和那辆旧自行车,齐齐丢进自己吉普里,又‘顺路’把她送回家。
回家后,易家怡洗漱过,便钻回小房间,再次铺开笔和纸。
她将自己记得的信息记录下来,一个一个的反复思考和筛查,企图从中找出一些信息来判断这些凶手的身份。
凶手们认识男死者,可能以前还是所谓的兄弟。
可是……这位男死者又是谁呢?
……
……
因为前一天熬夜工作,第二日晨起易家怡有点没精神。
洗漱好时仍有点头重脚轻,直到看到满桌美食,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问:“今天是有街坊要来一起吃早饭吗?”
“工作最近很辛苦吧?”易家栋将最后一盘蛋挞放在桌上,有些心疼的看着妹妹,轻轻揉了揉她刚扎起来的长发,“多吃点吧,别才开始工作,就把我给你养了这么多年的肉掉没了。”
桌上满满当当摆着晶莹剔透的虾饺、厚切的粒粒分明的猪肉烧麦、润香的瑶柱海鲜粥、绿豆泥蒸糕点心、滴了鲜酱油的鱼片肠粉、刚烤好的蛋挞、鸡片菠萝包……
哥哥今早是多早起床的?
转头看一眼易家栋,肩宽胸厚的男人还围着围裙,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眼里满满都是对她夸奖的渴望。
前身的记忆里,常常拱在哥哥怀里撒娇。
她穿过来后,想着这具身体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跟哥哥疏远一些也理所当然。
但此时此刻,被宠爱的易家怡有点想要哥哥的拥抱,想要跟这个朴实简单的温厚大哥,亲近亲近。
她笨拙的伸出手,在他身侧丈量了下,几番尝试,终于还是没能下手。
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易家栋被她的蠢样子逗的直乐,大巴掌在她肩膀用力一拍,将她打倒在椅子上,便爽朗道:
“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冷了。”
“那我开动了!”她举起双手,开心的装模作样宣布,然后才拿起筷子。
瞧着满桌美食,居然不知道该先吃什么。
滑溜软糯的海鲜粥,入口先是清甜的海鲜味,慢慢细品,才尝出米香味。
她大口喝了两大勺,才又去夹虾饺。
弹嫩的透明米皮被咬破后,有咸鲜的汁水流出,接着牙齿下压咬合,便又有鲜虾仁的弹牙和肉泥的嫩。
一样一样品尝,易家怡觉得自己像是个小美食家。
易家栋坐在她对面,也尝了两个虾饺。
看着妹妹身上的低气压慢慢被美食治愈,他终于松一口气。
当大哥的还是很强嘛,能轻易把妹妹哄开心。
满足。
这一天早晨,易家栋从妹妹身上体会到了做人的意义感,觉得自己又强又伟大,愉快的开启了这一天。
易家怡则在哥哥的美味中得到温暖,元气满满再起航,带了些吃不完的早饭到警署,分发给重案B组的挨饿儿童们,得到儿童们一致感谢。
儿童刘嘉明仍是那句“救了命了”,每次有饭吃,连词都不会改一改,不过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他大大咧咧的来了个临场发挥,叫了声“家怡姐”。
喊的家怡满脸通红,放下东西就跑走了。
接下来等着重案B组的,是一整天繁琐的排查和走访。
刘嘉明继续一个警署一个警署的问,有没有在案或不在案的符合京士柏虐杀案男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士。
林旺九继续带着Gary去走访女死者的学校,约谈老师,问询同学,还要尽量温和,不能吓到小朋友。
忙忙碌碌的奔波、辛苦,还可能全是白工,一无所获。
警探的工作就是这样,吃力不讨好也要干,可能没收获也要做,再烦再累,混着冰可乐一起吞进肚子里,自己消化,自己习惯。
就这样忙碌了3天,刘嘉明将死者的身份锁定在5个失踪人口身上,然后到这5个人失踪报备的警署挨个走访。
最终将目标确定为深水埗失踪人口丁宝林,18岁,身高176,无业游民,差不多半年前,也就是在京士柏虐杀案发生后不久,家属到深水埗警署报案。
“有留电话吗?通知家属到油麻地警署认尸吧。”刘嘉明走完6个警署,最后又拐回深水埗警署,虽然其他5个人的家属也通知了,但他总觉得,这一个最符合男死者的条件。
“他们家很穷,没有电话。丁宝林失踪后,就剩下一个领低保的七十岁老太太,带着个13岁还在念书的小男孩儿了,是丁宝林的奶奶和弟弟。这是地址,我带你过去通知吧。”军装警员看了看表,正巧是学生放学时间,而且他将刘嘉明带过去后,应该也可以直接下班了。
“好,辛苦了。”刘嘉明看了看外面的天,太阳晒了一整日,室外正是最闷最热的时候,苦着脸,在心里又对自己念叨一句“辛苦了”,他才跟军装警员一道出门。
出了警署,过荔枝角道,弯弯绕绕东拐西怪,才找到丁宝林家。
又脏又小又破的丁屋,几家人公用一个浴室,四处都弥漫着古怪的味道。
丁宝树还没有放学,刘嘉明和警员咱在巷弄屋檐下等,一边扇着风,一边尬聊。
直等了半个多小时,刘嘉明已经要放弃了,丁宝树才拖着一个大袋子走回来。
少年身量还未长开,一米五左右身高,瘦瘦的,脸很秀气,梳着短发,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错认为阿妹仔。
他每走一步路,袋子里都叮叮当当的响,显然里面装满了易拉罐瓶之类的可卖垃圾。
军装警员跟他讲清楚来意后,他只点点头,将大袋东西带回家放好,与奶奶讲了两句话,便走出来,默默跟在刘嘉明身后。
一路前行,少年都低头沉默。
不知是早熟还是什么,他对自己哥哥可能已经死掉的消息,表现的格外木然。
街上没有一丝风,刘嘉明请丁宝树坐双层巴士,一路晃晃悠悠抵达油麻地警署。
进门时,超强力的空调风吹来,刘嘉明舒一口气,丁宝树却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