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们都走了, 方镇岳看一眼两人停在路边的车,对邱素珊道:
“开车到施勳道别墅外的路口停吧,我还能一直盯着点他们。”
“干嘛?难不成是害怕他们偷懒吗?”邱素珊忍俊不禁。
“倒不是偷懒, 想跟进一下他们的状态。”方镇岳转身走向自己的吉普, 启动后便驱车而上。
邱素珊摇头苦笑, 走到自己车边, 滴一声按开,猫腰坐上司机位,一脚油门跟上。
待一辆大吉普和一辆红色小轿车先后停在施勳道别墅社区外的马路边,两位司机锁车后默契地走向崖坡边的栅栏前。
“大哥大没查到线索?”邱素姗一边走向方镇岳, 一边问。
“摔坏了。”方镇岳靠在自己车外。
也靠上他的吉普,面朝着前方崖坡、栅栏和远处海湾,邱素珊开门见山:
“那个军装警叫徐少威, 中学毕业后去广东闯荡了一年, 回来后考警校。在校期间各科表现非常好, 毕业便进入红磡区红磡村警署做军装警,本来表现很好, 他那时候又递交申请想进CID做探员。
“但在一次追捕活动中, 过激伤人, 投诉科记档一次, 调令延后, 留待观察了。
“之后在军装警的岗位上, 表现依然很好, 但也是类似的问题,参与后来O记的专案组任务时, 激进捉凶, 导致犯罪团伙中一个人肋骨骨折、颅顶挫伤、小腿粉碎性骨折……受伤的人是个核心线人, 而且是警方重点发展的污点证人,因为这件事,徐少威又做了5年军装警,这期间表现良好,再次提申请进CID,面试通过,审查阶段没有出问题,他的长官确定他的老毛病也不过就是年轻气盛、嫉恶如仇不懂得收敛,现在懂规矩多了。
“这个人的档案信息我看过了,枪法准,身手好,工作热情很高。我先安排他以军装警的身份,跟着你们做一做,回头你审一审、验一验,觉得好再留下。OK?”
“好的,我会观察一下他。”方镇岳点点头,这是将来要给易家怡打下手、背靠背的兄弟,他一定会好好审查。
正这时,远处似有响动,方镇岳和邱素珊一起转头望向马路对面楼梯上行的别墅区。
刘嘉明和林旺九正从施勳道7号别墅走出来,一边讲话一边绕行向施勳道8号。
方镇岳盯着两人,直至他们拐进8号别墅门前小径,看不到表情,才开口道:
“刘嘉明情绪似乎很高,九叔一贯的懒散。”
“是的,一个信心满满,激情十足。另一个就满脸暮气沉沉,好像别人欠他很多钱似的。”邱素珊转过身,伏在吉普车头侧,望着刘嘉明和九叔的背影,笑道:“这两个人倒是很互补嘛。”
一个没什么城府,但情绪价值满满。
一个心有沟壑,但满肚子不高兴。
“等一会儿他们从8号别墅出来,你再看,九叔一定还是这个样子,但刘嘉明肯定会变得垂头丧气,比九叔还显沧桑。”方镇岳挑眉道。
“为什么?”邱素珊转头,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了方镇岳的解释,猜测道:“你推断施勳道8号别墅里的住户,不会有带血西装的拥有者?”
这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呢?
她认真打量8好别墅,跟其他别墅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啊。难道从门口的植被、别墅外墙配色,能看出主人家不喜欢白色西装?
方镇岳并不答话。
两个人于是开始等待,大概二十分钟后,九叔和刘嘉明终于从8号走出来。
邱素珊立即站直身体,瞪圆了眼睛探头打望,令人吃惊的是,居然被方镇岳说中了,刘嘉明折回走在了九叔身后,表情完全是九叔的翻版,的确很沧桑,很沮丧的样
子。
难以想象,方才还信心满满、神采奕奕的人,会转眼就变脸。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认识8号别墅住着的人?”邱素珊联想到这种可能性,毕竟方镇岳这个宝石大王的小儿子是住在山顶别墅里的富二代,说不准施勳道8号别墅里住着的就是方镇岳儿时的玩伴,或者某位富豪圈长辈呢。
方镇岳笑着摇头道:
“我之所以猜测刘嘉明会变沮丧,并非因为猜到8号别墅里住着的不是这个案子的受害人,只是推断出如果刘嘉明再次遭遇挫折后,会有的反应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8号别墅里恰巧住着这个案子的受害人,你会被打脸?”邱素珊转头,斜睨他。
方镇岳点点头,他承认,他也有赌的成分。
“好吧。那你说说,为什么猜到如果遭遇挫折,刘嘉明会是这个反应?”邱素珊转回头,靠着吉普盯着方镇岳,“因为对刘嘉明的了解?”
方镇岳点了点头,解释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你说。”
“曾经有位伟人遇到过这样两类人,一类对战争充满信心,觉得只要往前冲,一定能赢。另一类则非常消极,觉得绝对不能冲,一定会输。伟人的朋友支持第一类,也觉得能赢。伟人却摇头说,两种人都需要防备,既要提振士气使第二类人有冲劲儿,也要小心第一类人成为比第二类人更可怕的团队消耗器。”
“……”邱素珊耐心等待方镇岳的故事展开。
“九叔是第二类人,很好理解,他们人生遭遇了太多挫折,对世界充满防备。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失望打垮,不敢有期望,于是哪怕心里仍有热情,也要掩藏好。这种人,垂头丧气的形态,是他的保护色。但的确很容易在事情还没做时,就表达出‘这事没戏’的悲观情绪,进而拉胯整个团队的士气,所以常常需要调动他们的情绪。
“而我曾经是第一类人,刘嘉明也是第一类人。这种人,可能比九叔这一类更危险。因为我们激进,充满过分的、甚至是无依据的乐观情绪,觉得只要我一开始走访,一定很快就发现线索,进而找到受害人。但忽然遇到挫折,心理落差会非常大,然后变成第二种人。甚至比第二种人更愤世嫉俗,也更负面。”
方镇岳的声音很沉,融在山风中,像石子摩擦树叶发出的低语。
“嗯。”邱素珊点点头,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了。
“实际上,最好的态度,应该是适当估量事情的难度,既不觉得它很容易,也别觉得它绝对无法解决。态度客观,情绪稳定,有韧性,有耐心,才能保持心理健康、情绪健康的状态,在警探岗位上做一辈子吧。”
“所以,你觉得易家怡是哪一种?她是客观的那种吗?”邱素珊忽然想起曾经她也很担心易家怡是第一种,会在多次顺利破案的过程中,错过这份工作的难度,以后猛然遭遇挫折的话,会再也站不起来。
可到现在,小女警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案子,遇到过难题,碰到过难缠对手,甚至与劫王叶永乾的枪口擦肩,到如今仍有元气,有热情,所以,她是不是柔韧又客观稳定的那种人呢?
“……”方镇岳没有接话,他转头远眺,恰巧看到易家怡和徐少威一前一后走出施勳道2号别墅。
她脸上似乎没有带什么表情,只是一边捧着自己那个小笔记本,一边记东西,一边时而转头与同行的军装警徐少威对话。
十一是个情感非常丰富的人,敏感的孩子能在探案过程中发现更多信息,但也因为看到的比他人多而更容易不开心。
但她同时又是个非常专注、纯粹的人,且足够热爱这份工作,这大概是她让自己保持阳光心态的秘诀吧。
曾经的他,可没做到易家怡
这一点……进入CID几个月,还能脸上常挂笑容。
“很有道理,这个角度很适合管理人才时因材施教。”邱素珊点点头。
“回头十一升沙展了,你可以满满跟她讲这个角度,拆分成小故事,她会听得更明白。”
邱素珊转头,盯了方镇岳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道:“还是你慢慢教给她吧,你总结出来的内容,肯定比我讲得通透。再说你只是升职,又不是去了国外再也不回来之类,不要搞得像交代遗言好不好啊?”
“喂!”方镇岳眉头倒竖,就算他不是九叔,也会觉得晦气好吗,“回去立即到我们办公室,给关公烧香道歉,知道吗?”
“哈哈,知道了,阿sir.”邱素珊笑着摆摆手。
“……”方镇岳挑眉盯着她的表情,却没有转回视线。
他仔细打量她表情,自己是要升调离开了,最近多少有点伤感,邱素珊是怎么回事?
他总觉得今天的madam……怪怪的。
“这么喜欢观察别人?”邱素珊似怕被看出什么般,转移开话题。
“做探员的,需要了解凶嫌、了解目击证人、了解受害者,分辨他们的谎言和真话,了解他们的话外之音,懂得他们表情代表的意味……这么多要求,不好好观察他人,怎么干这分差啊。”方镇岳终于收回打量的视线。
“是啊,过一阵子英国有一个深造课程,犯罪心理学,我想去学一下,已经报了名。算一下那个时间,大概也是你升为见习督察前的休假期,帮你报个名,也去学习下吧。”邱素珊伸手撑在这一片区80cm左右的栏杆,向前展望俯瞰视角下的香江。
“课程时间很久吗?”即便升为督察重新起步,过去的组里仍有许多挂念,他还不想离开太久。
“是个短期课程,一个月以内。”
“好啊,多谢madam。”
“不必客气了,以后大家都是督察,没有上下级关系,你不必叫我长官,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向你学习一些东西了。”回想给方镇岳做长官的这些年,倒反过来跟他学习到许多东西啊。只是以前自持身份,总不好向他说她这个madam在跟他这个沙展学习吧,好掉身价的。以后倒没有这些顾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