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环海的泽国最不缺的就是有关江河湖海的传说,鲛人也一向是俚俗志怪话本中的常客。
鲛族雄多雌少,且近年来这一趋势不知为何愈演愈烈,他已度过三十轮时节更替,早已不算小鲛,却从未碰触过雌鲛。其余渴望与雌性结合的雄鲛会伺机诱引岸上的渔民,鲛人容貌虽妖异,可若看得惯了,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俊美,因此常有渔家女乃至一些被诱得昏了头的男子会心甘情愿委身于那群饥丨渴的雄鲛。
感觉到鲛人往自己脚边轻轻放了个什么东西,阮语慢吞吞地睁开眼,噙着泪光看过去。
这竟是一条鲛人。
志怪话本难登大雅之堂,皇子们本是不能看的,但阮语这个最小的皇子自小受娇纵惯了,越不让看的就越好奇,专门托宫人从外面捎进来过一些,他不仅看,他还要挑灯夜读。
阮语是知道鲛人的。
这段话本里也写过,这是鲛人纺织出的鲛绡,形似流水,却能起到隔水的奇妙功效。
那鲛人默不作声地将阮语打量着,瞳色却愈发深黯,鱼尾尖端亦无声地一下下点着地,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因此陆人一年一度的献祭鲛族拿得心安理得。
这条雄鲛知道陆人也分雌雄,可他实在分辨不出——在个个剽悍健硕的鲛族眼中,陆人无论雌雄皆生着一副孱弱纤细的身体,只有少数身形魁梧、须发茂密的武人还算有几分明显的男相,剩下的乍看上去都不容易区分。
他只知道这条小雌鲛柔弱又胆怯,骨架也是细仃仃的一小把,怕他怕得快晕过去了,还冻得手脚泛青,怎么看也不是能做那档事的样子,至少也要养得白胖结实些、不怕他了再说。
往好里想想……也说不定是发了癔症呢?
那里面包着一堆不知从哪弄来的衣物,乱七八糟,甚至还有女子的襦裙,好在看起来都洁净干燥。阮语冻得筋都抻不开了,哪顾得上别的,见这鲛人似乎没打算宰了他吃肉,便壮起胆子,胡乱扯过两件衣裳,背对着鲛人换上了。
确实是没发癔症,之前看到的都是真的。
今年不知为何,除去大量牲畜外,陆人们还从船上丢下来一个漂亮的少年。
他浸饱了水的外袍已被雄鲛剥掉,仅剩一套亵衣亵裤,天蚕丝纺制出的料子皎白细腻,湿哒哒地黏在身上,透出一片朦胧的肉s,皇族特有的银白色长发披散着,发梢可怜又狼狈地滴着水,像只被雨淋透的猫崽子。
阮语吓得一激灵,怂嗒嗒地不敢看,可眼下这情景容不得他自欺欺人,于是那尖俏的下颌转过一个小之又小的角度,大眼睛睁得溜圆,噙着泪朝身侧望去。
陆人每过一段日子便会驾船来到他的地盘上,献给以他为首的鲛族许多牲畜肉食。鲛族亦投桃报李,族中虽有“避世”这条铁律,但鲛族不露面也一样能帮助到陆人。鲛人们会在适宜的时节驱逐鱼群,使渔人们的鱼获丰厚,会救助遭遇船难的渔民,偷偷将昏迷呛水的渔民送回到海滩上,再往前算,鲛族甚至左右过外敌来犯时水战的局势……
循着这只手向上延伸,是一截铁石般劲瘦的胳膊,而它连接着一副强悍如壁垒的雄性躯体,青白皮肤紧绷绷地裹住一身勃发的肌肉。而在那与人相仿的身体下方,竟是一条鳞甲坚锐、散发着青铜光泽的鱼尾,肘部、尾部与背脊处的宽阔骨鳍如风帆般昂扬竖起,近乎夸耀地展示他长逾一丈、雄壮如海神的身躯。
他才发觉自己与其他雄鲛竟没有两样。
幽暗洞窟中,阮语又小又白的一条身子格外惹眼。
他旁的不懂,唯独懂得这条漂亮的小雌鲛是那群陆人献给他做娘子的。
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与那些雄鲛不同。
阮语思索着,惴惴地抿紧嘴巴。
鼻端海水的味道骤然变得浓郁,是那雄鲛凑近了,他身长足有一丈,但上半身与寻常男子相仿,无非是更加壮硕精悍,真正长的是那条鱼尾,结实又灵活,离水亦能蜿蜒游走,可能比人跑的还快些。
唇肉麻木,他还当是冻的泡的,却不知那两瓣此时是怎样一副红艳肿胀的难堪情态。
他生性淡漠,对那档事并无多大兴致,对那些晒得肤色黧黑、辫稍结着盐花的结实渔民更是懒得多瞧一眼,自然不屑如此。
而最惊世骇俗的还不止这些,据说雄鲛此举不单是为了这个,更是为了借腹产卵。他们播撒出的鲛卵可使渔家女为他们诞下小鲛,有时甚至不拘男女——阮语读过几个格外怪异的、描述美貌的渔家少年受迫为雄鲛产卵的故事,当真是邪门到了极点。
因此他就将小雌鲛安置在他的洞窟里,并设法寻了些合用的东西来。
就在这时,岩石台面旁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破开水面,跃到了石台上。
因此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见他不动,鲛人探手,用刀刃般锋锐的指甲挑开鲛绡。
阮语双目紧闭,抖得像筛糠,嗓音因哭腔显得愈发黏糯。
唯独他从没这样做过。
所以这条便是他的雌鲛了,旁的都不重要。
虽说志怪话本当不得真,但真见了这妖物时,阮语难免会将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迅速回想一番……
反正对鲛人来说,长得小小的,又能受孕的陆人可以一律按雌性处理。
那是一个鼓囊囊的包裹,包裹布是一种阮语从没见过的材质,泠蓝缥碧,布料无风自动,水波般轻漾,色泽与形状皆不住变幻,分明是个包裹,却像一只在chuǎn气的活物。
他头一眼瞥见的,仍是那只指间生蹼的、骇人的怪手。
嗓子喊疼了,阮语悻悻地放弃了呼救。
雄鲛俯着身,用狭长深邃的眸子盯着瑟缩的小雌鲛,眼神直勾勾火la辣,像盯一块鲜美可口的白肉。
平日蛰伏在软鳞下的事物因为搂了小雌鲛满怀时的软腻触感而瞬间灼y到发痛,难捱得不得了。
直到他从水底捞到了这条漂亮的小雌鲛……
而除此之外,那些话本往往还会不惜笔墨,用大幅篇章与细腻笔法描写鲛人与女子……的诸般场面,据话本所言,鲛人雄多雌少,因此雄鲛在某些事上常得不到满足,难抑之时便会上岸寻些渔家女子,当成雌鲛来……
鲛人的语言中并没有诸如缘分、一见钟情、命中注定之类的说法。
那些写话本的为了能博取眼球,从书生们的荷包里掏出银子,结合坊间传闻编纂出不少极尽猎奇之能事的诡怪小故事,这些故事中的鲛人大抵是暴戾渴血、喜食人肉的妖异形象,常看得阮语心惊肉跳,夜不能寐,每次看完本子,总要在寝殿里多燃十几盏宫灯才敢合眼。
阮语现下能做的也就只有硬起头皮宽慰自己了。
“不、不要……吃我……”
当时他死里逃生,呛了水又受了惊,神志不清看花了眼也不稀奇。
阮语脑仁里炸出“嗡”的一声轰鸣。
越想越怕。
恐惧被好奇冲淡了少许,阮语看看那包裹,又虚瞟一眼鲛人,不明白他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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