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零气愤混着担心的表情僵在脸上,刹那间,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尽数退散,只余下仿若用模具刻印上去的冷漠。
他也不管自己方才追过来的目的了,丢下奇怪的男人和哇哇大哭的臭小孩,转身就跑。
成功跑掉了,闻声围来的人群,更加吵闹的声潮,可能会集中过来的怪异眼神,全都与他没关系。
小零一口气跑回秋千旁,猛地刹住车,为自己竟然跑错了方向懊恼了足足一分钟。
方才出口就在对面,他应该对直冲过去,直接回家的……
现在倒回去会显得很傻,所以他放弃了,决定继续在公园待一阵儿,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以后再回家。
一屁股坐回被风微微推动的秋千,小零故意反着坐,面朝一小块空地与树丛,背对有人的地方,再度回归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他一点也不在意奇怪男人揪住人贩子的前因后果,警察最好早点来,把没有警惕性还没有礼貌的笨蛋小鬼狠狠教育一顿,能把挤在公园里的
小孩子全部赶走就更好了,他第一次这么想赶紧回家去。
并排的另一架秋千悄然晃荡起来,似是有人在旁边坐下。
头顶的吊杠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铁链一下绷直。小零面无表情地晃着腿,刻意不往旁边看,可是,似乎又没法完全不在意。
隔壁——比自己重了不止一点点,链子都在吱呀吱呀地响了好吗!
受不了了。他扭头,想看清楚到底谁这么重量级,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真被吓一跳。
“……”
“大人干嘛要坐小孩子的秋千!”
“和你说点话。”
大人轻描淡写将自己的迷惑行为带过。
黑发男人与秋千不搭,光是想挤着坐进来,一米八几的成年人就得委委屈屈地把自己折叠,肉眼可见地不会舒服——可他实在是太淡定了,搞得小零一愣一愣,无从下口吐槽。
于是就被对方先发制人了。
“养孩子,确实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小零:“?”
没忍住,适时露出“你说得很对但跟只有七岁的我有什么关系”的眼神。
“不止需要照顾日常起居,定时定点投喂食物,还要关心心理健康。缺少陪伴会抑郁,就算可以随便丢在一个地方放养,也要等待漫长的十几年才能长大。”
小零:“……”
眼神情不自禁又变了,这次是“好像受到刺激的叔叔自顾自抱怨起来要报警吗?”。
男人身体前倾,扣拢的十指抵住下巴,那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小零日后就知道了,直接明了说成死鱼眼完全没问题——像是在观察地上的草,然而瞳孔深处却空无一物。
咕咚。
小零没来由咽了口唾沫,想走又不能动,一种大事将近的紧张突然将他压迫。
在如此可怕的氛围下。
男人松手,捏了捏眉心,语气愈加深沉:“小孩子,为什么不能撒出去的豌豆一样立刻长大呢。”
小零:“…………”
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你把小孩子当成什么了,是豌豆也不可能一秒长大啊!”
“会浇水的。”
“浇水不行!催熟更不行!把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幼苗拽高,幼苗是会死掉的!”
“哦。”
……虽然表情依然没有,但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小零无语:这个男人,好沧桑。
被岁月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摧残而溢出的疲倦感,快要泛滥成河了……不对!他凭什么要关心这个?
“大叔,你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思路被拐偏后顽强地回归,反而跳过了别扭的步骤,小零一开话茬,立马克制不住倒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你不是报了警吗?警察还没有过来,人贩子和那个傻乎乎的小孩你不管了?”
“不管。”
“?”
“犯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孩子不是我家的。”
小零:“?”
等等。
所以你就把危险分子和不懂事的小鬼原地搁置了是吗???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可稍微一想简直每个字都不对劲。
从男人开口就有这种感觉了,他说的话只是表面正常,实际相当生拼硬凑:不只文字,还有文字中蕴含的感情,全是不自然的生硬。
小零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生气,总之——他就是气得甩开秋千跳了起来:“肯定不能不管的吧!”
憋着一股气往后看,小零刚张嘴,抵达喉咙口的话语就咽了回去。
因为警车飞快地赶到了。
“……”
脸色变换半晌,金色头发的小孩气鼓鼓地坐回来。
他冷静下来回想,人贩子今天确实是一个人来的,他主动和玩耍的小孩儿们搭话,给他们零食,由于表现得太过自然,态度也亲切,旁人不留意的话,很容易会被蒙骗过去。
小零心想,如果他没有全神贯注地盯着奇怪男人的话,人贩子的异常,他一定能注意到。
本来,本来是可以注意到的,结果……
“这次是失误,下次我绝对不会错!”
没头没脑憋出一句激昂宣言,小零放完狠话就后悔了,总觉得自己在赌没必要的气,会被男人笑话。
只是,他仍旧忍不住地想,男人是怎么发现的?他又不是始终盯着一个地方看,偶尔瞥上几眼就注意到了不对,也观察得太细致了。
好厉害、啊不,应该也就这样吧。可恶,怎么有点羡慕……
未来的精英卧底此时还不会隐藏心思,弯弯绕绕的情绪全凸显在脸上,煞是好懂。
有了以上这些铺垫,男人默默将小零的精彩变脸收入眼底,方才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件东西,说出那句注定会被永远铭记的名言:
“小朋友,想当正义的伙伴吗?”
樱花警徽在他手心里轻微晃动,边角光滑透亮,磨损的痕迹那时就已经很重了。
但在小零的回忆里,这枚徽章全方位无死角地闪烁光辉,任何不完美的细节均被自动美化,所以,长大后的他也不记得警徽真正的模样。
小零只记得男人说这话时,嘴角是勾起的,被风吹得微拂的刘海遮住了男人的眼,看不清他完整的神情。
“你陪我家的孩子玩警察游戏,这个就给你戴着玩。”
男人竟然是警察。
还是很厉害的警察。
诱拐一只小零的条件齐备,期待值与信任感同时飙至满点,根本没有“拒绝”这一选项。
“好!!!”
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小零欢天喜地和男人手牵手,跟他回家了。
小零小景就此顺利会师,一见如故后惊喜地发现,他们是同一所小学同一年级不同班的同学。
不同班不是问题,男人第二天就给小景转班,把他们凑成了同班同学。
小景特别高兴,他不仅有了朋友,一个月没见的叔叔也回来吃饭了。
“太好了,今晚我给你们做饭!”
“哇,景还会做饭,好厉害——呃,可是,你不是和我同龄吗?”
“搬家以后我自己学的啦,因为兄长要学习,叔叔不在家里吃,我翻了料理书,尝试着做了一些简单的……”
“……好过分!!!”
小零大怒,当即对一头问号的男人予以正义的谴责:“景才七岁哎!”
“?”
男人脸上的茫然不是假的,他确实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也就是那一天,小零和小景震撼地发现了,这个人高马大、一幅成熟冷酷模样的叔叔,其实很没有生活常识。
卫宫叔叔在与他们间断的十年相处中,领悟到了以下几个人生真理:
1、孩子每天都要吃饭、学习、睡觉、打扫卫生,很忙碌,如果自己不能给他们提供正常的生活环境,那就请个保姆。
2、七岁进军厨艺界太早了,再等几年。
3、孩子想要长高不用浇水,但可以浇牛奶,一次浇两升。
4、……
深受第三点所害的高明、小零、小景浑然不知,从生活中吸取经验的叔叔豁然开朗,还背着他们祸害了第四个可怜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