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宝闻言,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爷爷对我的好。但有些事,你或许并不知道。那次因为我,让你挨了打,回家路上,我爷爷说,谢爷爷不是不疼你,只是他跟皇家走得太近,无法脱身,但又没有足够的能力给你们尊贵的地位,很怕你们会惹事,他到时候护不住,因此对你们,尤其是对你极为严厉。他或许用的方式错了,但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呢?你学武功的师父,是你爷爷请我爷爷帮忙请出山的隐世高手,那人曾经欠我家一个人情,否则绝对请不动的。”
谢镜辞不可置信地看着冯金宝,“不可能!我爷爷一心想让我学医术,根本不希望我练武!”
“或许一开始是那样,但他最后并没有勉强你不是吗?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难道你以为那样的高手突然跑到你家,偷偷教你剑术,是因为他无事可做到处闲逛心血来潮吗?还有你师父送你的古剑,其实是你爷爷用了很多奇药,通过我爷爷,从他手中买的。”冯金宝皱眉。
谢镜辞狠狠拧眉,拳头握了又松,终于明白当年那个总是突然出现,明明高傲到了极点,却又认真指点他练武,后来某一天又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的神秘师父是怎么回事了。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谢镜辞以为的好运气,其实是谢寅费心为他铺好的路。而那个他一直挂念的师父,其实根本不在意他,只是得了好处,才会教他武功。
“这些事,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谢镜辞脸色难看。
冯金宝深深叹气,“我并没有你了解谢爷爷,但我爷爷说过,谢爷爷性子别扭得很,就是个爱面子的老顽固。其实每年我爷爷精心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都是你爷爷提前写信指定的东西,因为他说同样的东西如果是他送你,你会不喜欢,转头就扔了,你好像就是那么做的。就像你一直以为你爷爷讨厌你,你爷爷也一直以为你很讨厌他。你们都有错,也都没错,只是始终没有学会怎么跟对方好好相处。有句话或许你不爱听,或许我说得并不对,但在我看来,虽然你没有学医术,但你真的很像你爷爷。”
多年来心中的裂痕,在此刻被狠狠撕开,又仿佛被灵丹妙药瞬间治愈,再撕开,再愈合……
谢镜辞想到了很多他曾经潜意识里排斥的事。他生病时,夜晚默默坐在他床边陪伴的身影,他练功时远处默默注视的目光,他每次闯了祸回家,谢寅在动怒之前,眸中的担忧紧张……
你们只是始终没有学会怎么跟对方好好相处……谢镜辞眼泪夺眶而出,攥紧手中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越过冯金宝,冲了出去。
冯金宝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了谢凡。
谢凡被谢镜辞折磨得不成人样,那张脸恐怖至极,蜷缩着不停颤抖。
自从得知冯家人出事,罪魁祸首是谢凡,冯金宝在过去这段痛苦的日子中无数次地幻想过,要让谢凡怎么死。
但此刻真的看到谢凡,冯金宝脑中突然空白了。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谢凡绝望挣扎的凄惨模样,一点也不想走过去。
不是不恨,不是不敢。
方才见过谢镜辞后,冯金宝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再是满地鲜血的冯家,他想到了从小到大冯老爷子对他的偏爱,想到了养父养母给他的关爱,想到了儒雅温和仿佛朋友一般的小叔,想到了那两个虽然没什么能力,差点败了家业,对于他当家族继承人颇有微词,但从来也没伤害过他的兄长……
看着谢凡的下场,冯金宝突然觉得,他已经很幸运了,很多人为了救他,为了保护他,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如容岚所言,他应该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带着逝去亲人的爱和期盼,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如此,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谢凡看到了冯金宝,他在地上艰难地爬着想要过来,眸中满是怨毒的恨意。
冯金宝没有动,看着谢凡爬到他面前,伸手,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他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而后,冯金宝转身离开,背影决绝,再没有回头。
谢凡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上半身刚刚抬起来,又摔了回去,他双目凸出,看着冯金宝的背影,愤怒嘶吼。为什么?为什么冯金宝竟然如此忽视他?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这对于谢凡来说,不啻于莫大的羞辱!真正的容家后人,那般高傲地看着他,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不想碰他一个手指头,就像他是卑贱的蝼蚁,肮脏的乞丐……
“啊……啊……啊……”地牢里回荡着谢凡怪异凄厉的叫声,至此,他真的疯了。
谢镜辞走进观澜院的时候,苏默从窗口看到了他,起身出来了。
见谢镜辞身上有血污,手中还攥着谢凡的脸皮,苏默皱眉,“去把你自己洗干净再过来。”
谢镜辞却仿佛没听到苏默的话,他直愣愣地看着苏默,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爷爷真的在乎过我吗?”
苏默蹙眉,反问道,“你几岁了?”
“苏默,回答我的问题。”谢镜辞喃喃地说。
苏默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你爷爷怎么看出我还有未来的,但他给我医治,我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时,他说如果我真的要报答他,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希望可以关照你们。”
谢镜辞苦笑,“我爷爷可能真的看出你不是池中物,早晚会有一番大作为。我曾经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我爷爷有病,把捡来的谢凡当个宝,把你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皇子也当个宝。他都要死了,临终前把我们叫到床前,最后的遗愿竟然是让我去找齐那张药方上的药材,让谢静语和谢凡给你做解药。知道了我爷爷跟鬼道人之间的纠葛,现在想来,我爷爷根本不知道是谢凡害他,可能以为是鬼道人又一次在挑战他的解毒之术,他没能躲过去吧。对于他那遗愿,我当时就拒绝了,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我爷爷实在太过分,都要死了,还一心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可他竟然让我发誓,一定会做到。”
“你爷爷或许知道你未来一定会闯祸,因为你的性子真的有问题。你从小到大都被他保护得很好,根本没经过什么事。他信不过别人,希望你们兄妹能够施恩于我,得我庇护,虽然仍旧是凭借他的能力。”苏默神色淡淡地说。
这就是当初谢寅没有把药方直接给苏默,反而要求谢镜辞和谢静语去给苏默找解药的原因。他是医痴,但他并没有痴到连自己的孙儿都不在乎的地步。
“这么说,我现在还活着,是我家老爷子在护着我……”谢镜辞满面自嘲。
“不然呢?如果不是看你爷爷的面子,你以为我会理你吗?”苏默话落转身回房了。
午后转阴的天气开始落雨,谢镜辞就站在观澜院中。大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他的手终于松开,谢凡的脸皮掉落在地,被雨冲着,血色在谢镜辞脚下弥漫开。
苏默关上窗户,并没有管谢镜辞。
元秋轻叹,“他没事吧?”
苏默摇头,“他几岁了?”苏默很小的时候就不再天真了,因为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他最初对谢镜辞的羡慕,是因为他有一个家,有爷爷护着。而谢镜辞自己却一直不明白,他当年能够意气风发无忧无虑地在皇宫乱逛,甚至胆敢在御花园放火,跟皇子作对,都是谁给他的底气。
苏默也认为谢寅在教养孩子这件事上是极为失败的,被他养大的三个孩子没一个正常的。但苏默从来没怀疑过谢寅对这三个孩子的真心,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而如今活着的谢镜辞,总要跟过去和解,跟自己和解,才会有未来。谢寅已经不在人世,不需要他的原谅,需要的是他自己。
冯金宝亦如是。
至于苏默,他原本已经决定与世长辞,是元秋的出现让他跟这个世界,跟他自己曾经灰暗绝望的人生和解。
元秋拉过苏默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告诉宝宝,你几岁了?”
苏默眸光微暖,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三岁。容小秋你要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