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肃抬起头看了一眼魏家的方向,向河边的人打听怎么回家。
他沿着河走,路上渴了就走到河边喝河里的水,饿了,摘树上的果子吃。
两天两夜后,魏明肃找到了坐船的地方,有人认出他是魏家的人,送他回魏家。
养母看到魏明肃,惊得呆了。
魏明肃拿出他两天前剥好的菱角,递给养母:“我给三郎剥的。”
他这两天饿得喝河水,也没有碰那些菱角。
弟弟知道魏明肃回来了,气冲冲地回来,把养母手里的菱角拽到地上,踩了上去。
“我不要吃他碰过的东西!他怎么又回来了?你们不是说他丢了,以后不会回来了吗?”
养母不由有些讪讪,捂住弟弟的嘴,拉他进屋去,笑着哄他。
魏明肃默默地收拾了地上被踩烂的菱角。
九九重阳,亲戚邀请魏家人一起登高游玩,这次要爬山,他们没有坐船,雇了几辆牛车。
在山上玩了一天,他们都精疲力尽,天黑时,他们坐牛车下山。
魏明肃躺在牛车上睡着了,有人推了他一下,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
背上突然一股大力。
他被推下牛车,滚落在泥土里。
魏明肃摔得头昏眼花,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来追赶前面的牛车。
牛车没有停下来。
天已经黑了,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山,魏明肃很害怕,一边喊一边往前跑,山路上回荡着小小的他无助呼喊的声音。
牛车始终没有停下来。
魏明肃白天爬山时要帮弟弟背吃的,浑身酸软,就算他拼尽全身力气追赶,和牛车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终于,牛车消失在了幽幽的夜色里。
魏明肃害怕又绝望,记住牛车消失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
早就看不到牛车的痕迹了。
山下有很多条岔路,魏明肃不知道哪一条才是回家的路,他茫然地站在路口,突然明白了。
养父养母不想要他了。
中秋节养母和亲戚带他去烧香那次,不是忘了他,而是故意落下他,把他抛弃了。
他自己回到了家,养父母没想到他竟然能找回去,这一次特意把他带到更远、更陌生的地方抛弃,以免他再找回去。
魏明肃接着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他的鞋子破了,衣服脏了,饿着肚子,在陌生的地方流浪。
有天他饿晕了,倒在路边。
几个下山做法事的和尚发现了他,把他带回了寺院。
他很勤快,在斋堂吃了饭就去干活,洗碗、扫地、洗衣服、种菜、挑水,什么活他都干。
不干活时,他跟着寺院的和尚读书,所有学郎里他最穷,最用功。
和尚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大名。
第
一个名字是野种,第二个名字是三郎,只叫了一年多,就还给了弟弟,后来,他成了下人,不需要名字了。
寺院的和尚为他起了个名字,取了经书上的明和肃两个字,叫明肃。
十岁那年,魏明肃才有了大名。
被抛弃了两次的他留在寺院,读书,写经,干活,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长成了一个青年。
青年离开寺院,到了繁华的长安,认识了一个任性放纵的小娘子。
她叫他木头。
心情好的时候,眼睛弯弯,嗔道:“你这根木头!”
心情不好时,板起脸,盛气凌人:“魏木头,我不够漂亮吗?”
那是魏明肃的第三个名字。
只有腓腓会这么叫他。
……
“木头。”
穿着胡袍的西凉士兵又轻轻叫了一声,俯身,趁其他人没注意,把一枚药喂进魏明肃的嘴里。
“木头,吞下去,你要撑住,我是三娘 ,我要带你回西州。”
她提着马刀,斩落几支空中飞过来的箭,把魏明肃拖到马尸后面。
魏明肃从昏昏沉沉里回过神,呆了半晌,脑子里“轰”的一声,空白一片,惊愕地看着胡袍西凉士兵。
塞进嘴里的药是真的,拖着他肩膀的手是真的,耳边的声音也是真的。
她是真的。
“卢华英。”
他气若游丝,声音嘶哑,满是血迹的脸看不清表情。
听到他虽然虚弱但是气势逼人的语调,装扮成西凉士兵的卢华英下意识心虚了一下。
魏明肃从不会直呼她的闺名,四年前几次叫她的全名,都是在盛怒和心灰意冷之时。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头,看着魏明肃的眼睛,忽然笑了。
还好她来了。
“木头,等我们逃出去了,再好好地和你叙旧。”
她把剩下的药塞进魏明肃手里,站起身,大声对其他西凉士兵喊话,要他们把所有多桑部俘虏带回去关押起来。
士兵们有些狐疑,多桑部这些人的马都死光了,箭也用光了,趁他们没力气了,可以把他们都杀光。
卢华英道:“多桑部的老酋长带着一万多人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只有这些人知道多桑部的行踪,杀光了他们,如果都督回来要审问他们,我们怎么向都督交代?他们都是青壮年,俘虏回去可以当壮丁奴隶。”
士兵们犹豫不决。
阿邑将军突然带着主力去追击多桑部,西凉军的阵型早就散了,各自分成小队伍追杀逸息他们,主力撤了出去,留在战场上的士兵虽然杀红了眼,但是大家都脱离了队伍,消息很混乱。
一个队正掉头去请示前锋将军。
将军很为难。
假如没有人回来请示,杀红了眼的士兵将多桑部战士都杀了,即使阿邑将军怪罪,错也不在他身上。
可是队正却跑来请示他,要他下令。
他不敢真的处死几百个勇士,要副将决定。
副将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先抓了,等阿邑将军回来拿主意。”
将军就等着这句话,吩咐了下去。
……
西凉士兵押着一串俘虏走下山坡。
逸息是老酋长的儿子,被带走单独关押。
魏明肃奄奄一息,一个清理战场的西凉士兵嫌他伤得太重是累赘,想一刀杀了他。
卢华英阻止了那个士兵,把马刀系在腰带上,拖着魏明肃走下山坡。
“木头,你先忍着,阿邑将军不在,将军暂时不会杀俘虏,等你的伤好点了,我们想办法逃走。”
她不敢背魏明肃,怕被其
他人看出端倪。
“回去……不用管我……你快趁乱离开……”
卢华英听见魏明肃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看着他身上的血,低头,小声道:“我不回去,木头,我不会丢下你的。”
弥漫着血腥气的战场,卢华英小心翼翼地拖着魏明肃,周围漫山遍野,全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