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里面的钱也给你。”
喜公公拿出一堆散碎银子,放在桌上,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公公,这么多?”
“嗯。”喜公公随手拣走两三块碎银,“这些就算孝敬我了。”
“那是自然,多谢公公了。”
扶容不敢应声,拢起银两,装进袋子里,还有许多装不进去了,他只能用手捧着。
他向喜公公告辞。
喜公公不明意味地朝他笑了笑:“你这小鬼还挺有福气,入宫没多久,就有一堆贵人围着你转,往后飞上枝头,可别忘了公公我对你的提携啊。”
扶容颔首:“公公言重了,扶容不敢忘了公公。”
“去吧。”
扶容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走出掖庭。
这么多钱,是娘亲的吗?喜公公总是说有贵人照顾他,贵人到底是谁?
扶容走到冷宫前面的宫道上,抬头望了一眼冷宫,该不会是……
扶容扭过头,绕开冷宫,走了一条更远的路回昭阳殿。
同一时间——
秦骛抱着扶容的纸伞,站在冷宫门前,他瞧见扶容走了,也关上了门。
两个人同时回想起方才对上的目光。
下一刻,两个人停下脚步,隔着宫墙,同时觉得不对劲。
他们太过了解对方,只需要简单一眼,就能够察觉出对方的异常。
扶容回到房间,拿出那两本书册,仔细翻看。
只是普通的书册,看不出什么异常,那些银子,倒很像是秦骛的手笔。
他那个人总是那样,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些钱明明就塞不进钱袋子里,他非要说是袋子里的。
罢了,反正都是真钱,又不是假.钱,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不是矫情的时候,扶容把银两全部收好,藏在箱子最底下。
至于那两本书,扶容也把它们塞到了箱子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扶容始终想不明白,秦骛明明说过,他不需要伴读,这一世明明遂了他的愿,他怎么还是找上来了?还准准地找到了他?
难不成……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扶容,明日殿下要去文渊殿,你记得准备。”
扶容回过神,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于是他一个下午都待在六皇子的书房里,替他裁剪纸张,准备笔墨。
翌日清晨。
扶容仍旧是早早地就醒了,坐在案前等着,等到外面响起宫人们的脚步声,他就立即提着书箱走出去。
宫人们把昏昏欲睡的六皇子从被窝里挖起来,伺候他洗漱穿衣,折腾了好一会儿。
日出时分,六皇子穿着华贵,出现在殿门前,朝扶容一招手:“扶容,我们走。”
“是。”扶容跟上去。
六皇子走在廊上,时不时朝枝头上的鸟儿吹一吹口哨,逗逗它们。
扶容跟在他身侧,悄悄看一眼。
六皇子瞧了他一眼,笑着道:“扶容,你不用太紧张,文渊殿现在只有二哥、三哥和我,大哥早就不念书了。”
扶容愣了一下,问道:“殿下为何这样说?”
六皇子了然地看着他:“你不是很怕大哥吗?”
扶容解释道:“奴并不害怕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待人很好。”
六皇子走到他身边,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他说你心思重,你肯定害怕他,我有的时候也很怕大哥。没关系,大哥偶尔过来,也只是检查我的功课,我们见不到他……”
六皇子话还没完,他们就走到了文渊殿前。
殿门大开,秦昭坐在讲师席上,手握书卷,皱着眉看向他们。
六皇子立即捂住嘴,小声对扶容说:“真要命,刚说到大哥,大哥就来了,我的嘴巴是开过光的。”
扶容提着书箱,朝太子行了个礼。
秦昭微微颔首,手里的书卷指了指底下的位置,让他们入座:“阿暄,你已经迟来了。”
秦暄走进殿中,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大哥,你怎么来了?”
“柳先生风寒,孤代一日课。”
“原来如此,哈……真巧啊,大哥。”
秦暄干笑着,在秦昭正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提着书箱,在他身边坐好,把笔墨纸砚都拿出来。
秦暄为了避开自家大哥,装作很忙的样子,同扶容说话:“扶容,你还不认得其他人吧?我帮你介绍一下啊。”
秦暄道:“左边这位是我二哥。”
扶容向他行礼,二皇子秦英,一身英气,心高气傲,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多做理会。
扶容想到前世见过的秦英,他那时候已经是魏王了,在秦骛登基之后,率领铁骑北上“谋反”。
扶容还记得,五年后他也是一身英气,穿着银白盔甲,死在城楼底下。
秦暄继续道:“右边这位是我三哥。”
扶容同样向他行礼,三皇子秦安,和和气气地朝他点了点头。
前世的三皇子,好像也是这样的。六皇子不知轻重,每每说错了话,都是他按着六皇子,两个人一起磕头。
他看似软弱,但也是保全自身,爱护弟弟。
除了前排的皇子,后面还有一些世家子弟、皇子伴读,太多人了,扶容只记了个大概。
及至秦昭拿起小锤,敲了敲案上的铜钟,秦暄才安静下来,在正中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也跟着在旁边坐好,打开书箱,把准备好的纸笔都拿出来,摆好。
扶容研墨,余光瞧见太子衣角的鹤纹。
只有太子。
他对太子知之甚少,只听章老太医说,他是个品行高洁之人。
可是五年后,太子已经过世了。
正巧这时,太子念起文章来,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溪流。
扶容更觉得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死去。
扶容忽然有些懊恼,倘若知道自己会重生,他应该弄清楚太子是怎么死的,然后再回来。
真可惜……
他正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已经站起身,走到了他们面前。
两声轻响,太子握着书卷,分别拍了一下六皇子和他的脑袋。
“专心。”
扶容和六皇子对视一眼,同时抬起头,还有些没回过神,怎么了?
秦昭看着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有些无奈:“孤说,专心。”
“噢。”两个人同时低下头。
六皇子拿起墨锭研墨,扶容翻开书册。
两个人反应了一下,好像觉得哪里不对,连忙交换过来。
六皇子看书,扶容研墨。
秦昭看着他们,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要命,养一个笨笨的弟弟就够操心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也是呆呆的。
六皇子与扶容一激灵,都把头低下了。
秦昭继续念文章,六皇子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走到最后面去了,便拿起一支笔,递给扶容,低声道:“扶容,你也抄文章呗,我也可以教你。”
扶容知道,他这是当先生的瘾又上来了,也不推辞,接过笔,在纸上抄文章。
秦昭刚转回头,就看见他们又在说悄悄话,走上前,看见是秦暄给扶容讲文章,也不说他们了。
有两个呆呆的弟弟,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午时分。
秦昭一宣布“下学”,六皇子就立即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好,吃饭!”
他一刻也不肯耽搁,拉着扶容就走:“大哥,走啦。”
秦昭放下书卷,把桌案收拾好,淡淡道:“等等,大哥同你一起吃。”
六皇子一脸无奈地坐回去了:“好吧。”
扶容也要把六皇子的桌案收拾好。
皇子用膳,要么是大膳房统一送的,若要吃得好些,就是自己殿中小厨房做好了,趁热送过来。
太子与六皇子吃的自然是昭阳殿亲自送过来的,扶容也跟着沾了光。
吃过午饭,六皇子便要午睡,扶容见他没事,就守在门口,温一温上午学过的文章。
太子讲的很清楚,只是他前面的都没学过,还有些不熟悉。
忽然,文渊殿的宫人过来喊他:“扶容,外面有人找你。”
扶容心中一惊,连忙出去看看。
宫道上,一个靛蓝色的背影转过了身。
是扶玉,扶家的嫡子,扶容的弟弟。
先前他来找扶容要过钱,扶容没有给他。
扶玉站在阴影处,面容有些扭曲,声音也阴沉沉的:“扶容,我听说,你当上六殿下的伴读了?”
扶容感觉不对,往后退了退:“是。”
正是午间,文渊殿的皇子伴读们大多在休息,也没有多少人在这儿。
扶玉淡淡道:“我说你怎么不把钱给我,原来是自己有了门路。”
扶容正色道:“我并没有什么门路,只是误打误撞,入了太子与六殿下的眼,你这样说,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倒是没什么,坏了太子与六殿下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行了,别装腔作势的,做了伴读才几天呢?”扶玉还像从前在家里一样,对他颐指气使的,“如今你也是伴读了,能不能把我也弄进昭阳殿做事?要不我也做伴读?你根基未稳,我也能帮你。”
扶容又往后退了退:“扶玉,且不说我只是个小伴读,说不上话,宫中一切自有规矩……”
扶玉威胁他:“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年岁告诉旁人?”
“什么?”
“你早满十六岁了,当初姨娘生你的时候,爹娘懒得去给你上籍,是拖了几天,才给你上籍的,你已经十六岁了,你得去流放,你不能在宫里。”
“我……”
扶容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想要确认周围没人。
可是下一刻,他看见宫门那边,站着一个青竹一般的身影。
扶容吓得呆住了,也忘了俯身行礼,只是喊了一声:“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