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扶容站在秦骛面前,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铜壶,手指用力地按在上面。
秦骛盯着他,目光有如实质。
扶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文渊殿近在眼前,六皇子也在不远处喊他,殿中还时不时传来其他皇子与伴读们的说笑声。
扶容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这儿这么多人,不是在冷宫里了。
扶容舒了口气,朝秦骛行了个礼,准备离开:“五殿下,奴告退。”
擦肩而过的瞬间,扶容几乎以为自己要成功逃脱了,可是下一刻,秦骛又准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扶容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连声音也忍不住发抖:“五殿下……还有事吗?”
秦骛低下头,瞧瞧扶容的脸,再看看自己抱在怀里的东西。
他顿了一下,刻意放缓了语调:“扶容,我从冷宫里带了点东西,你要不要?”
扶容竭力保持冷静,试着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五殿下费心了,我不想要。”
秦骛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那些东西上:“有一些点心,还有……”
“我……”
扶容还没来得及拒绝,忽然,有一个人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拉了回来。
扶容转头一看,是六皇子。
六皇子正色道:“五哥,这是我的伴读,他要什么点心,我会给他的。”
扶容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是,五殿下不必费心了。”
六皇子牵着他的手,把他给拉走了。
两个人走回文渊殿,六皇子低声抱怨道:“扶容,就怪你,耽误了这么久,先生马上就敲钟了,现在玩不了了。”
扶容抿了抿唇角:“是奴的错,殿下恕罪。”
六皇子正色道:“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你总是这样,总是会被人欺负。”
扶容小声道:“殿下,奴是掖庭罪人。”
“可是你是我的伴读。”六皇子认真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做出点厉害样子来吗?”
扶容笑了笑,点了点头:“奴知道了。”
六皇子撇了撇嘴:“算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好了。”
扶容和六皇子相携离去。
秦骛站在原地,看着扶容的背影消失在文渊殿里。
他走近文渊殿,瞧见扶容把铜壶放在庭院的地上,走到六皇子身边。
“殿下,还有一点时间,还能玩一会儿。”
六皇子矜持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扶容抱着箭囊,站在他身边,从里面抽出箭头圆钝的箭矢,递给六皇子:“殿下。”
秦骛站在殿外,听见扶容一声一声喊着“殿下”,不由地捏紧了拳头,恨不能把天底下的皇子王爷全都杀死,只留下他一个殿下,好让扶容只能这样喊他。
扶容微微抬起头,像是看见他了,但又很快低下了头,假装没有看见。
秦骛知道他是害怕,只能收敛了情绪,大步离开文渊殿。
回到九华殿,秦骛把几身换洗衣裳塞进箱子里,然后把扶容的东西——他要送给扶容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床榻上。
秦骛把东西都摆在床榻上,自己却在榻前的地上坐下。
秦骛把那些点心单独拿出来,拆开来,自己吃了一口。
齁甜,秦骛没忍住皱了皱眉。
他记得,扶容就喜欢吃这种点心。
可是扶容现在不要。他知道,扶容总是这样,遇见什么,第一反应就是不要,非要别人把东西塞到他手里,他才肯要。
秦骛只吃了一块,就把剩下的点心重新包起来了。
过几日再找机会给扶容,总归他现在已经住进了皇子所,以后有的是机会和扶容见面。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在登基之前,把扶容拉拢到自己这边来。
到时候,一切重回正轨,就和前世一样,扶容是他的伴读,当他的皇后,扶容会一心一意地喜欢他。至于他之前给六皇子当过伴读的事情,就当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当然,如果扶容求他留六皇子一命,他也会满足扶容。
只要扶容多喊他两声“殿下”,他就满足扶容的一切要求。
秦骛想,只需要两声“殿下”,就可以换六皇子的一条命,这不过分,他对扶容已经极其宽容了。
这样想着,秦骛忽然觉得,梗在喉咙的黏腻的点心,也不是那么甜了。
他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往前一丢,准准地丢进对面的铜花瓶里。
扶容爱玩投壶,他只花了一夜时间就练好了。
他也可以教扶容。
秦骛搬来皇子所,扶容不想见他,所幸扶容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每日除了跟着六皇子去文渊殿念书,就是回到昭阳殿,为六皇子准备书册和纸笔。
马上就要年底了,文渊殿的先生也要考校皇子们,六皇子这几日都没有出去玩,而是留在殿中,认真温习。
不用出门,也就见不到秦骛。
这天清晨,扶容正陪着六皇子温书。
六皇子每念一句,就要喊一声:“哎呀,扶容,我不会……”
扶容给他倒好茶水,点好香炉,布置好他读书的环境:“殿下,你会的。”
“我不会……不会……”六皇子蔫蔫地趴在案上,差点儿把案上的东西全都扫掉。
扶容连忙抱住香炉:“殿下,上午先背一页,下午再……”
这时,有宫人在外面敲门,轻声道:“殿下,外面有人……”
六皇子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对扶容说:“扶容,有人找我,我现在没空念书。”他朗声应道:“什么事?”
门外的宫人道:“是二皇子那边。”
六皇子来了兴致:“二哥那边怎么了?”
宫人道:“二殿下与五殿下玩投壶,二殿下输得可惨,请殿下过去助阵呢。”
六皇子皱眉,疑惑地问:“二哥和谁?”
“和九华殿的五殿下。”
这下他和扶容都听清楚了。
和九华殿的五殿下,秦骛。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投壶的?
“二哥输给他了?”六皇子一听这话,立即合上书册,站起身,“告诉二哥,我马上过去!”
“是。”
宫人应了一声,便从门前退走了。
扶容只觉得不对劲。
秦骛一向孤僻,不爱和这些兄弟们在一块儿,甚至视他们如草芥,怎么会忽然和二殿下比起投壶?
而且……
秦骛是什么时候学会投壶的?还赢了二殿下?
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秦骛每走一步,都有他的谋算,没有好处的事情,他绝对不做。
可是……和二皇子比投壶,他有什么好处?他又在谋划什么?
扶容想不明白。
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六皇子已经换好了衣裳,推推扶容:“扶容,走了。”
扶容本想推辞,不去见秦骛,可是想到六皇子,明知道秦骛不对,他总不能让六皇子一个人过去。
于是扶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嗯。”
能出去玩儿,六皇子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有人打败了二哥,那个人还是从小在冷宫里长大的五皇子,六皇子说不出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冷宫里长大的皇子也能赢了他们这种自小养在皇子所的,说出去,那也太没面子了。
扶容跟着六皇子,随着宫人的指引,到了二皇子所居的宫殿。
果然,面前摆着铜壶,其中一个铜壶是满的,箭矢全中,另一个则差了两三枝。
二皇子手执箭矢,盘腿坐在地上,有些失落。
而秦骛站在一边,抱着手,一眼就看见了扶容。
他原本是不屑于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的,但是扶容喜欢,他就随手练了练。
秦骛正想着用什么计策能见到扶容,今日正好撞上二皇子,秦骛就把他当做踏板,踩了一下。
不出秦骛所料,扶容过来了。
扶容在来的路上,苦苦猜测的动机,就是这个——
秦骛想见他,想跟他炫耀自己也会投壶,想展示自己也可以教他。
这样想着,秦骛便不自觉扬了扬下巴。
而扶容只是跟在六皇子身后,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六皇子走到二皇子面前,朝他伸出手,把他扶起来:“二哥,你怎么回事?”
二皇子表情不耐:“别提了,我就在这儿玩得好好的,看见秦骛经过,就跟他客气了两声,然后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的这一手。”
六皇子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二哥,你也太笨了。”
二皇子扬起手,做出要打他的模样:“别说了,你比我还笨。”
六皇子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旁边:“没关系的,二哥,我们合计一下,挫挫他的威风。”
秦骛并不在意他们在谋划什么,脚步无声,走向扶容,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和缓地喊了一声:“扶容。”
扶容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家殿下,秦骛出了声,他才恍然惊醒。
扶容行礼:“五殿下。”
秦骛将一支箭矢递到他面前:“你想不想玩投壶?我一个晚上就学会了,我教你。”
扶容不自觉后退半步,避开秦骛,摇了摇头:“不敢劳烦五殿下。”
秦骛又道:“试试,我知道你想玩。”
扶容仍旧摇了摇头:“五殿下,奴确实不想玩。”
秦骛想把箭矢塞到他手里,扶容连连后退,抬头看着秦骛。
秦骛瞧着扶容的眼睛,怕他再说出“苦苦相逼”那样的话,便收回了手。
秦骛又提起耐心,缓了缓语气:“你想玩的时候告诉我,我教你。我一晚上就学会了。”
秦骛想,这是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最有耐心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