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大盘金锭摆在案上,金光熠熠,无比奢华。
兰娘子抱着琵琶,看着这堆金子,十分为难。躲在门外偷看的小厮揉了揉眼睛,惊叹一声。
扶容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害怕。
太子殿下清廉,六皇子还住在宫里,他们不会有这么多金子,更不会轻易送给他娘亲。就算要送,也一定会事前告诉他。
所以这些东西是谁送过来的?
扶容不消片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秦骛。
秦骛对金银无比执着,他仿佛认为金银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自从上次扶容和他顶嘴,他就时不时想送点金银给扶容。
扶容每次都拒绝了。
可是,方才娘亲又说……
这时,兰娘子放下琵琶,走上前,把门外偷看的小厮赶走,把门关上。
她轻唤一声:“容容?”
扶容回过神,抬起头:“娘亲,你方才说,这些是上次帮了你的那位大人送来的?”
“是。”兰娘子点头,“娘跟你说过的,上回有人闹事,刘大人帮了娘一把,还让娘往后不用打杂,只要弹琵琶。”
扶容认得那人,扶容第一次来教坊的时候,就遇见他了,看起来不过是个好心的官员。
这人……怎么会和秦骛扯上关系?
扶容又问:“真是他送的?”
“是,娘看着太贵重,也不敢收,但是刘大人说,他不过是依命行事,听从他主子的命令。”
“他主子?”
扶容隐约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位刘大人也说是依命行事。
他当时以为,是太子殿下派人帮了他,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太子殿下。
兰娘子又道:“娘还是不敢收,然后,跟在刘大人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忽然开口了,他说,若是我不放心,就先收下,等会儿你过来了,再看你的意思。”
“娘瞧着,那男人应当就是刘大人的主子,人阴沉沉的,不过举止倒很是知礼。他语气笃定,娘便在此处等你。”
兰娘子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容容,是你认识的人吗?他为什么忽然给我们这么多金子?是不是你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扶容蹙着眉,有些不确定。
阴沉沉的,有可能是秦骛。
但是举止很是知礼,秦骛哪里知礼?
扶容问:“娘亲,他们人走了吗?”
“没走,娘本想留他们听琵琶,可是他们不肯,去了隔壁单开了一个房间,娘瞧着,好像也没有找其他姑娘过去。”
扶容思索片刻,把自己带来的包袱交给娘亲,然后将案上的金子清点一下,全部装好,准备去隔壁还掉。
不论帮他的人是不是秦骛,这些金子他都不能收。
还是下午,没多少客人,乐坊里有些冷清。
房间里,几个属下跪坐在两边,秦骛架着脚坐在榻前,翻看着他们递上来的信函。
几个属下,有那位刘大人,竟然还有面容深邃的草原人。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秦骛翻看信函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扶容来了,他听得出扶容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儿,秦骛估摸着扶容快过来了,便将信函全部丢进炭盆里,对属下们扬了扬下巴:“去罢。”
“是。”
几个属下趁着没人注意,退出房间。
一出房间,他们就好像相互不认识一般,若无其事地四散开来。
秦骛独自坐在房间里,正了正衣襟,等着扶容过来找他。
他此次出宫,不仅是为了见一见属下,主要还是为了扶容。
扶容到现在还以为是太子派人帮了兰娘子,秦骛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功劳被抢走。
况且,扶容到现在也不肯收他的金子,只怕还在为投壶的事情生气。
顺便,他也可以过来见一见扶容的娘,扶容同兰娘子眉目有些相似,性子也有点像。
当然了,兰娘子当他是恩人,要给他弹琵琶,他不敢听。
怎么能让扶容的娘给他弹琵琶?
秦骛想得很好,所有事情,今日一并解决。
他告诉扶容,是自己救了他娘亲,再给扶容塞点金子。
他同扶容的关系僵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起码……让扶容不要再怕他。
想到这里,秦骛从喉咙里呼噜了一声,面上有了点笑意。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秦骛的眼睛亮了一下,缓缓起身。
扶容抱着一堆金子,站在门外。
他还有点儿希望,希望是太子殿下或者六殿下帮他的,或者是二殿下?三殿下?
是哪个殿下都好,反正……只要不是五殿下就好。
他害怕秦骛,不想见到秦骛。
扶容静静地站着,等待面前的门打开。
门开了。
扶容抬起头,瞧见开门的人,虽然他已经料到了,但还是不由地僵在原地。
秦骛站在他面前,房里的窗户大开着,天光照进来,将秦骛高大的身影投在他身上,几乎将他整个儿笼罩起来。
秦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有些高兴。
扶容退了一步,躲开他的阴影和视线。
扶容抿了抿唇角,定下心神,朝他行了个礼:“五殿下。”
秦骛瞧着他,却问:“扶容,你来了?”
分明是他设计引人过来的,他还要明知故问一句。
扶容把打包好的金锭递给他,不太熟练地说着那些套话:“承蒙五殿下关照,奴与娘亲都不需要这些金锭,请五殿下收回去罢。”
“怎么会不要?”秦骛看了看四周,又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你跟我进来说话……”
为了显得自己温和,秦骛竟然还补了一句:“好不好?”
扶容自然不肯,只是把东西递给他:“五殿下收回去吧,奴马上还要回去当差。”
下一刻,秦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扶容来不及挣扎,就被拽进了房里。
“诶?”
扶容有点害怕,才回过头,秦骛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按着门扇,就把门给关上了,还顺带着把门闩给插上了。
扶容脸色一白,转过头,竭力维持镇定:“五殿下,这是何意……”
秦骛定定地看着他,正色道:“扶容,我,是我帮了你娘,不是太子。”
其实扶容猜到了,只是秦骛以为他笨,以为他不知道,才会这样对自己,非要挑明白了告诉他。
果然是他。
说完这话,秦骛便瞧着扶容,等他的脸上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跟他道谢。
可是扶容只是顿了一下,又朝秦骛行了个礼。
“多谢五殿下,五殿下在我娘亲身上花费的银子,奴会尽数还给五殿下。五殿下耗费的心力,奴不知该如何还清,还请五殿下开个条件。”
开、个、条、件?
秦骛皱着眉,目光陡然变得阴沉。
扶容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谋算里,扶容应该欢欢喜喜地抬头看他,然后甜甜地说一句:“多谢殿下,从前是我看错了殿下,殿下真是个大好人。”
说不准,伴读的事情,扶容也松口了,会给他做伴读。
他不是在白日做梦,前世扶容就是这样谢他的。
结果现在,扶容就闷闷地低着个头,让他开个条件,好像他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图什么似的。
他要怎么开条件?腆着脸让扶容夸他吗?让扶容说他是大好人吗?
自己开条件逼来的,和扶容自己说的,能一样吗?
秦骛洞察人心,惯于谋划,可是在扶容的事情上,他却总是抓不住扶容的心思。
到底是哪里错了?秦骛千算万算,算不到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秦骛一言不发,神色阴鸷。
扶容抬起头,瞧了他一眼。
他一向害怕秦骛,在秦骛的威慑下,他总是服软。
这回,扶容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再低下头。
扶容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轻声道:“还是要多谢五殿下派人救了我娘亲。不过,这些金子,我们实在是用不着,实在是太多了,五殿下破费了。”
扶容说完这话,便捧着那些金锭,走进房里,将东西全部放在案上。
“五殿下,一共是五块金锭,全部都在这里,请五殿下清点……”
扶容把东西放好,刚站起身,脑袋就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回过头,却发现秦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后。
秦骛脚步无声,站在他身后,靠得很近。
扶容刚才撞到的就是他的下巴。
扶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后退,可是下一刻,秦骛长臂一揽,就环住了他的腰。
秦骛瞧着他,双眼又一次泛起墨绿色的波澜,巨大的怒气潜藏其中。
重生之后,秦骛对扶容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便是抓住他的手腕。
扶容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如今,秦骛忽然抱住了他。
所幸冬日里的衣裳厚一些,他们没有太多接触。
可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压迫感袭来,扶容对上熟悉的目光,不免有些恍惚。
他竟然喊了一声:“殿下?”
用词语气,都同前世一模一样。
这句话刚出口,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扶容改了口,加重语气重新喊了一声:“五殿下!”
下一瞬,秦骛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怒意藏好。扶容伸手去推他的手臂,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扶容自以为假装得不错。
秦骛则假装是自己听错了。
两个人都不敢再往深处去想。